“砰!”
青瓷茶杯被重重顿在紫檀木案上,杯中残水溅出,洇开一圈深色的水渍。
皓思离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满腔的怒火与不甘,仿佛要随着那一声脆响尽数迸发。
对面的尹妃,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提起白玉茶壶,不疾不徐地为皓思离续上滚烫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苍儿,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她的声音温软如水,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凉意。
“你父王的心,从来就不是我们能争得来的。”
她轻叹一声,目光飘向窗外那轮孤月:
“王后在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一人。”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这深宫里,为王家开枝散叶、装点门面的活摆设罢了!”
“我们原以为,王后仙逝,那颗心总会空出个角落来。”
“谁能想到……”
尹妃收回目光,直视着皓思离,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竟把对王后所有的爱,原封不动地,都移到了老十一身上!”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语调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先前那几个,咱们费了多少心思,如今看来,倒成了笑话。”
“早知如此,留着他们与老十一相争,岂不更好?”
“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如今,棋盘上只剩三子了。”
尹妃伸出纤纤玉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
“十三尚幼,不足为虑。”
“老十一,是王后的嫡子,又是你父王的心头肉,若非他自我封闭,这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至于老六……那个终日一副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哼,他母妃……皇贵妃的心气比天还高,当年连王后都敢算计。”
“你说,她养出的儿子,会是个安分守己的善茬?”
“苍儿,这宫里,最会咬人的狗,往往是不叫的。”
尹妃端起茶杯,用温热的茶水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她放下杯子,神情已恢复惯有的平稳:
“老十一虽是你父王的心尖宠,但终究心性纯良,不足为惧。”
“你真正要提防的,是老六。”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老六,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皓思离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是缓缓点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儿臣明白。”
话音未落,他却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片刻的阴郁已被一簇燃烧的火焰所取代。
他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却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不过……”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念头。
“我也不会让老十一活在世上。”
尹妃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不可察地一顿。
皓思离的目光越过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血色。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杀了老十一,再嫁祸给老六……母妃,您说,这是不是……一石二鸟?”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狠厉如刀锋出鞘,嘴角也随之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杂着疯狂与快意的表情。
尹妃看着自己眼前的儿子,第一次感到一丝陌生的寒意。
她的目光在皓思离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剖开来看。
她是在评估,也是在考量——这个计划,是匹夫之勇,还是枭雄之谋?
最终,她眼中的锐利缓缓敛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轻轻颔首,像是在为一场豪赌压上最后的筹码。
“好一个一石二鸟。”
她低声重复着,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警告:
“只是,这把刀要磨得够快,也要藏得够深。”
“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皓思离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审视的局促,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近乎傲慢的微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母妃多虑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儿臣要的,从来不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豪赌。”
“您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尹妃一人,怔怔地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再也暖不进心里。
飞云庄议事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却凝重如铁。
庄主刘烨端坐于首位的太师椅上,他脸上那张半覆的银质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目不转睛,看着那道微服而来的身影在客座上落定,姿态从容,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刘庄主。”
皓思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而直接。
“我付了定金,却只得到一个失败的消息。”
“你,该如何向我交代?”
刘烨气定神闲,修长的手指抚过温热的杯沿,将茶水送入口中,喉结滚动,才慢悠悠地开口:
“阁下请放心。”
“皓思洁,我们飞云庄杀定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只是,这笔生意,现在已经变了味。”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被冒犯的阴冷:
“他身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连续折了我两拨精锐。”
“此仇不报,飞云庄颜面何存?”
皓思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哦?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就让你两拨精锐栽了跟头?”
他靠向椅背,语气中满是讥诮。
“刘庄主,这飞云庄的实力,恐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这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刘烨的痛处。
面具下的脸色瞬间一沉,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阁下只管回去静候佳音。”
“十日之内,我必提他二人首级,以证清誉。”
“那就好。”
皓思离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他起身,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自始至终,没再看刘烨一眼。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刘烨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那空无一人的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讥笑。
“蠢货。”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真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