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穿透林浅月单薄的衣衫,扎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蜷缩在陆家墙外一个背风的角落,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还在绝望地、一下下地跳动。
门内曾经属于她的一切温暖,如今都隔着薄薄的一扇木板,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盈姐儿细弱的哭声早已停止,灵儿的软语和陆皓的低喃也听不见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她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天,快亮了。
但那熹微的晨光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彻底的绝望——她将无所遁形地暴露在这片苦寒之地的白日之下,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和依靠的乞丐。
“我不能死在这里……”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在她几乎冻僵的脑海里响起。
“我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怨恨。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冻得青紫的双手支撑着身体,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关节都像生了锈一样发出僵硬的响。
林浅月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能暂时躲避风寒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废弃的窝棚,一堆可以蜷缩的干草。
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陆家,像一缕游魂,重新融入宁古塔灰暗的黎明。
她专挑最僻静的小路走,不想让熟人看到她落魄的模样。
那些早起拾柴、或是去上工的人,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衣着单薄的模样,有的投来怜悯的一瞥,更多的则是漠然和习以为常。
在宁古塔,苦难是最不稀奇的东西。
终于,在靠近流放营边缘的地方,她找到了一个半塌的、似乎曾被用来存放杂物的土坯房。
屋顶塌了一半,门窗早已不知去向,里面堆满了积雪和枯枝败叶,散发着霉烂和牲畜粪便的气味。
但对此时的林浅月来说,这里已是天堂。
至少,那残存的墙壁能挡住一部分要命的寒风。
她瑟缩着爬了进去,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把那个小小的包袱抱在怀里,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
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意志和身体。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迷迷糊糊中,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晃动。
京城林府的锦衣玉食,初到宁古塔时的得意忘形;对林青青拥有一切的嫉恨;爬顾斌床时的孤注一掷;算计柳如烟时的狠毒快意……最
后,定格在陆皓搂着灵儿那冷漠的眼神,和那扇在她面前重重关上的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无声地嘶吼,泪水刚涌出眼眶就几乎要结冰。
“我本该是京城里受人尊敬的官家小姐,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是林青青,是柳如烟,是她们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是她们把她逼到了绝境。
陆皓,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还有灵儿,那个背主求荣的贱婢。
他们统统不得好死。
怨恨如同毒草,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
对,她不能死!
她要是死了,那些害她的人岂不是更要拍手称快?
她要想办法活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是,怎么活?
身上只剩下几两碎银,举目无亲,在这天寒地冻的宁古塔,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去乞讨吗?她拉不下那个脸。
去做工吗?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再去求林青青?想到秦毅那冰冷的眼神和林青青最后的决绝,她知道绝无可能。
回陆家?那更是自取其辱。
绝望再次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朝着这个破屋子来了。林浅月心中一惊,猛地蜷缩起身子,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阴影里。
“妈的,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一个粗嘎的男声抱怨道。
“行了,快找找有没有能烧的柴火,凑合着把这点东西热热吃了。”另一个声音说道。
听起来像是两个同样落魄的流人。林浅月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动弹。
那两人在破屋里翻捡了一会儿,点燃了一小堆枯枝,微弱的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一丝暖意,也映亮了他们的脸——是两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人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咦?怎么有股……香味?”他说着,目光狐疑地转向林浅月藏身的角落。
林浅月心中猛地一沉。她身上哪里还有什么香味,早被汗渍和污垢掩盖了。但或许是她曾经用过的、残留在包袱或衣物上的一丝微弱气息,在这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另一人也看了过来,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浅月。虽然她此刻狼狈不堪,但那依稀可见的清秀轮廓,与寻常流放妇人的粗糙截然不同。
两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同类落魄者的眼神,而是带上了一种打量猎物的、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占用。
“哟,这儿还藏着个小娘子呢?”先前那个粗嘎声音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慢慢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多冷啊,过来跟哥哥们一起烤烤火呗?”
林浅月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拼命往后缩,但身后是冰冷的土墙,无处可退。
“我……你们别过来!”她声音颤抖,试图拿出往日的气势,却只显得更加虚弱可怜。
“怕什么?”另一个男人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猥琐的笑。
“小娘子,在这宁古塔,活命最重要。你陪我们哥俩乐呵乐呵,我们分你点儿吃的,怎么样?”
那粗嘎声音的男人已经伸手朝她抓来。
林浅月尖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里的包袱去挡。
“刺啦——”
包袱被扯开,里面几件旧衣服散落一地,一个小小的、坚硬的物件从衣服里滚了出来,落在火堆旁的光亮处。
那是一支虽然陈旧,但明显是金质的、做工精巧的发簪。
那是她当初出嫁的时候,戴在头上的。
两个男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支金簪吸引了。
“嘿!还有这好东西!”粗嘎声音的男人眼睛一亮。
立刻放弃了林浅月,弯腰去捡那支簪子。
林浅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还给我!那是我的!”
这是她最后一点儿值钱的东西,是她用来换取食物或一线生机的最后资本。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死死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滚开!臭娘们!”男人吃痛,怒骂一声,用力将她甩开。
林浅月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磕在一块石头上,眼前一阵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她看着那个男人将金簪揣进怀里,看着另一个男人开始捡拾她散落在地上的、仅有的几件破旧衣物,看着那堆微弱的、却象征着一点点温暖的篝火……
她什么都没有了。
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似乎也随着额头上流下的温热,一点点消散在宁古塔冰冷彻骨的空气中。
两个男人拿着她的金簪和衣物,嬉笑着扬长而去,甚至踢散了那堆篝火。
破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比之前更冷,更令人绝望。
林浅月躺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的伤口流着血,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逝。
她望着屋顶破洞外那方灰蓝色的、冷漠的天空,眼睛里最后一点儿光亮,也黯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