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把弹劾奏折扔进垃圾桶的第三天,在一份军屯送粮的奏报上,写下了三个字:朕知道了。
这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墨色饱满,看着颇有帝王气概。可要是凑近了看,能发现 “道” 字的最后一捺,微微有些颤抖 —— 不是因为激动,是因为前一晚没睡好,被东林党和阉党余孽的争吵闹得头疼。
“皇上,” 大太监王承恩捧着杯参茶,小心翼翼地说,“这军屯的粮,比去年多了三成,真是可喜可贺。”
崇祯放下朱笔,揉了揉太阳穴:“可喜可贺?你没看周御史的奏折?说林缚用妖法催熟粮食,那些麦子看着饱满,其实是空壳,吃了会拉肚子。”
王承恩嘴角抽了抽:“皇上,周御史前几天还说林缚是当代董卓,这会又说他用妖法,他自己怕是都忘了前半句。”
“朕也忘了,” 崇祯拿起军屯的奏报,上面附着张粮田照片 —— 是林缚让人用西洋相机拍的,金灿灿的麦田一望无际。皇帝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突然问:“这西洋玩意儿,真能把麦子照下来?不会是林缚画的吧?”
王承恩苦笑:“皇上,相机这东西,奴才见过,确实能把东西照下来,跟镜子似的,一点不差。”
崇祯没说话,又拿起一份奏折,是户部尚书写的,说军屯的新式水车如何厉害,请求在全国推广。皇帝看了两行,又拿起周御史的反驳奏折,说 “水车转动会惊动龙脉,导致天灾”。
“龙脉?” 崇祯烦躁地把奏折扔在桌上,“去年黄河决堤,龙脉咋没显灵?今年军屯用水车,倒惊动龙脉了?这些文官的嘴,真是比棉裤腰还松,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王承恩不敢接话,只是默默地给皇帝续茶。他伺候崇祯这么多年,知道这位皇上的难处 —— 朝堂上吵成一锅粥,边关告急的文书堆成山,国库比脸还干净,现在连个军屯的水车,都能吵出 “龙脉” 来。
没过几天,崇祯又收到份密报,是刘守有送来的,说周御史不仅收了张敬的银子,还偷偷在城外买了处宅子,养了个戏子,天天在家唱《长生殿》。
“长生殿?” 崇祯气得拍了桌子,“国难当头,他还有心思看戏?传旨,把周御史的官帽摘了,让他回老家种地去!”
王承恩刚要应声,崇祯又摆摆手:“算了,摘了他的帽,东林党又要吵。让刘守有把这事压下去,别再让他上奏折就行。”
皇帝心里清楚,现在的朝堂,就像个漏风的破船,只能慢慢补,不能猛劲凿。周御史是东林党的骨干,真把他撸了,朝堂上能吵翻天,到时候别说推广水车,怕是连军粮都运不出去。
这种 “明知不对,却只能忍着” 的滋味,崇祯尝了不少。就像上次张敬案,明明知道还有不少人涉案,却只能抓几个典型,剩下的,只能让他们 “戴罪立功”—— 其实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屯的奏报越来越多,有说新式农具好用的,有说百姓生活改善的,还有请求派农技人员指导的。崇祯每份都看,看完都批三个字:朕知道了。
赵虎拿着抄来的朱批,笑得直不起腰:“大人,皇上这是啥意思?知道了,然后呢?是支持还是反对啊?”
林缚正在调试新造的播种机,闻言头也没抬:“这就够了。皇上说‘知道了’,就是告诉那些想找茬的文官,他盯着军屯呢,别太过分。至于支持还是反对,现在不重要。”
“为啥不重要?” 赵虎不解。
“因为军屯的麦子,不会因为皇上说‘支持’就多收一石,也不会因为说‘反对’就少收一粒。” 林缚放下扳手,“咱们把自己的事做好,粮食打多了,百姓吃饱了,皇上自然会支持。现在吵再多,都没用。”
这话传到京城,王承恩把意思转给了崇祯。皇帝听完,沉默了半天,突然说:“林缚这小子,比朝堂上的那些文官明白多了。”
明白归明白,该批的 “朕知道了”,还得继续批。有次军屯报上来,说培育出一种新稻种,能在盐碱地生长。崇祯批完三个字,突然对王承恩说:“你说,这稻种真能在盐碱地长?”
王承恩想了想:“皇上,要不…… 让人去军屯取点稻种,在京郊试试?”
崇祯眼睛一亮:“对!试试!让工部的人去,别告诉东林党,省得他们又吵。”
结果工部的人刚到军屯,就被东林党的眼线发现了。第二天,朝堂上就吵开了,说 “皇上偏袒林缚,无视祖宗规矩”,还有人说 “盐碱地种稻,是逆天而行,会遭天谴”。
崇祯看着奏折,突然觉得很累。他拿起朱笔,在每份争吵的奏折上,都批了同样三个字:朕知道了。
这些字,写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要看不清笔画。王承恩在旁边看着,心里发酸 —— 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像个被蒙住眼睛的挑夫,明明肩上的担子快压垮了,却还得听着周围的人瞎指挥,不知道该往哪走。
军屯那边,林缚对皇帝的朱批早有预料。他让人把新稻种分发给农户,不管朝堂怎么吵,先种下去再说。陈老兵分到稻种时,捧着稻种哭了 —— 他老家就在盐碱地,一辈子没见过地里长粮食,现在,居然有稻种能在那里生长。
“林大人,这稻种要是能长起来,俺们老家的人,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陈老兵抹着眼泪说。
林缚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能长起来。皇上批了‘朕知道了’,就是让咱们放心种。”
其实林缚心里清楚,皇帝哪是 “知道了”,他是 “啥也不知道”—— 不知道新稻种的原理,不知道军屯的难处,甚至不知道朝堂上的争吵,哪些是为了国事,哪些是为了私怨。但皇帝的聪明之处在于,他知道 “不知道” 的时候,最好别瞎指挥,让懂的人去干。
这种 “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时候比 “啥都想管” 强。
秋收时,京郊试种的新稻果然长出来了,虽然产量不高,但在盐碱地里,已经是奇迹。工部的人把稻穗送到宫里,崇祯拿着稻穗,看了又看,突然对王承恩说:“你看,这稻穗上的颗粒,比奏折上的字实在多了。”
王承恩点点头:“是啊,皇上,这才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崇祯没说话,拿起朱笔,在军屯的奏报上,写下了四个字:甚好,推广。
这是这么久以来,皇帝第一次没写 “朕知道了”。
消息传到军屯,林缚正在给稻种脱粒。赵虎拿着抄来的朱批,高兴地喊:“大人!皇上让推广新稻种了!”
林缚笑了,拿起一粒稻谷:“你看,不管朝堂怎么吵,不管皇帝知道不知道,这稻谷该长还是会长。咱们要做的,就是让它长得更好。”
远处的田埂上,陈老兵正在教孩子们辨认稻种,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孩子们的笑声,稻穗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水车转动的吱呀声,混在一起,像一首踏实的歌。
这首歌里,没有朝堂的争吵,没有皇帝的朱批,只有土地和汗水,只有生长和希望。
崇祯皇帝站在皇宫的角楼上,望着远处的田野,手里还攥着那支新稻穗。秋风拂过,稻穗轻轻晃动,像在告诉他:这世上的事,其实很简单,把该种的种下,把该浇的水浇上,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
至于那些争吵和朱批,就像田埂上的杂草,不用太在意,拔了就是。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宫。明天,朝堂上还会有新的争吵,还会有新的奏折,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就像那粒在盐碱地生根发芽的稻种,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都在努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