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清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面带关切又担忧之色的日星几人。
“老师!”
夜鸮专程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看着点单清风。
夜明央最在乎什么,夜鸮最清楚不过。
他家兄长天不怕地,却连单清风掉一根头发都紧张的要命。
而单清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扇窗棂旁,头也没回,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无力,“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抚摸着窗棂上的刻痕,那是夜明央一次次修补留下的痕迹。
而那幅玉燕嬉春图,因突发的战事戛然而止,只进行到一半。
玉燕本该舒展的翅膀尚未刻成,此刻看去,宛若两只被生生折断羽翼的玉燕,在无形的风中痛苦地挣扎、摇摇欲坠。
“明央......”他指腹抚过玉燕那断翅部位的‘伤口’,
“你临走时,只说'我们会赢',没说你不会回来......
我们已经赢了,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喉间的硬块,“家里......你收养的那只狗马上要生崽了,我不会弄,你要早点回来。”
“还有,”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破损的窗棂,“这窗……你早点回来修好……现在这样,很丑……”
他刚刚结束那场联合会议,二十分钟后,他还有另一个既定的日程。
这二十分钟,是留给他剖开心脏,让血横流的时间。
日星默然,无声地退了出去,投身到了局中繁琐的事务中,力所能及的为单清风减轻一些负担。
深夜,寒气刺骨。
夜茴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踏入冰室。
冰室名副其实,四壁皆由寒冰砌成。
森然的冷气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雾,在地面与墙壁上缓慢流淌。
中央,一口巨大的冰棺散发着最为凛冽的寒意,洛晨在其中“沉睡”得安详。
任声晚能保住他灵魂不散,但前提是肉身尚存,且二者不能离开百米范围。
这就意味着,洛晨能活动的范围非常有限。
夜茴走到冰棺前,目光穿透棺盖上凝结的厚厚白霜,死死锁住棺中人那毫无生气的“睡颜”。
他想伸手摸一摸,指尖触及的,却只有刺骨、坚硬、死寂的寒冰。
他无力的靠着棺壁滑坐在地上,对棺壁传来的寒意浑然不觉。
他仰起头,对着冰室中弥漫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嘶哑地问:“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他自己空茫的回声,在冰壁间碰撞。
他向着空气伸出手,试图能抓住些什么,可最后却连空气也从他掌心溜走。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伸手的同时,洛晨的脸就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挨着他掌心,“我在。”
夜茴颓然收回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自嘲弧度。
“可能……就算你真在这里……也是不想见我的吧。”
洛晨挨着他,一起背靠着冰棺坐下。
他没有问夜茴为什么会这样想,反正夜茴也听不见,他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没有”,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
“你是不是很恨我?”夜茴也在自顾自地说,说给空气听。
“死了还要强行留住你的灵魂,让你死不瞑目,让你成为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游荡的孤魂野鬼。”
他像是在质问空气,又像是在拷问自己。
洛晨只是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夜茴仍在对着空气自顾自地说着,“可你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个选择?”
在准什秘境,夜茴问,“为什么不问我?问我喜不喜欢你,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洛晨的答案是“不用问”。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洛晨一直不明白,当时夜茴的身体明明在表达着强烈的渴望,他是想要的。
这一点,最熟悉夜茴身体的洛晨,非常确定!
可在听到那句话后,他却掉头就走。
到底是为什么?
仅仅因为那句话?
洛晨觉得不太可能,也没有道理。
作为纨绔少爷,夜茴一直是个及时行乐的人。
这些年,他们之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与洛晨的缠绵中,尽情地享受欢愉。
他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就在情欲被挑至顶峰时掉头就走?
相反的,他应该变着法的,将洛晨压榨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这才是他的风格。
更何况,洛晨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句不轻不重的实话。
他想不明白。
这时的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
等结束任务回到c01,狠狠地'睡一觉'就好了,以往都是这样的。
不巧的是,从秘境出来便爆发了战事,
他们第一时间奔赴西大区战场,洛晨也再无心思去思考旁的。
夜茴也没有想到,那次转身后再次抱到的,竟会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残躯。
灵魂离体之后,洛晨看着夜茴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
看着山河因他而剧震,天地几乎在夜茴失控的力量下倾覆。
悲欢咒,极致的悲?
这一刻,洛晨的灵魂在发颤。
他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少爷,你在为我难过吗?”
可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人听到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夜茴颠覆整个世界而无能为力,直到任声晚和莫爻归来。
外界的硝烟与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这倒让他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回味夜茴的那句话,以及过往的点滴。
他这才惊觉,曾经自以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无法左右命运的可怜虫。
不同的是,夜茴似乎更想要选择的自由,而他只想着怎么活下去,然后活的像个人。
相处八年有余,因为太过熟悉,那些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反倒被无声的忽略。
当任声晚问他是否要留住灵魂时,洛晨沉默了许久。
如果你想要的是选择的自由,那我把我的命运交给你。
这一次,你来选。
最后他告诉任声晚,“让夜茴决定吧。”
这时,冰棺旁的夜茴突然起身看着棺中的洛晨,语气陡然变得愤懑而尖锐:
“洛晨,你就是在怨我!
怨我一直欺负你,怨我在准什秘境抛下你。
所以,你才会让我来做这个决定是不是?
你在报复我!惩罚我!死了也不让我好过!”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迫,越说气息越是急促紊乱。
洛晨先是一怔,随后低下头,喃喃自语,“我又做错了么......”
夜茴猛地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室中足以冻伤肺腑的寒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旋即,语气变成了往常那般戏谑而轻佻。
只是在这冰寒死寂的环境中,这腔调显得格外诡异而扭曲。
“呵……既然这样……”
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那你也别想一走了之!你就这样……当一个游魂吧!”
“你生是我的仆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中有一种令洛晨陌生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死了——也是!
......你不是就想要我吗?”
话音未落,他竟在冰冷的棺椁前,开始一件件地褪去自己的衣物。
单薄的衣衫落在寒冰地面上,瞬间被湿冷的寒气浸透。
洛晨惊慌地上前一步,想抓着他的手,“夜茴,你要做什么?”
可自己伸手时,夜茴那实质的手,从他不为人可见的虚影中横穿而过。
“我给你。”夜茴对着空气狞笑一声,仿佛真的抓住了洛晨的手腕。
然后,将那“不存在的手”狠狠按向自己赤裸的下腹,“你摸到了吗?”
一旁的洛晨,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夜茴赤裸的双脚,在寒冰地面上冻得通红发紫。
夜茴开始了疯狂的“自我纾解”。
但那粗暴的动作、狠戾的力道,更像是某种残酷的自我刑罚。
“夜茴!住手!别这样!”洛晨发出无声的嘶喊,徒劳地想要阻止。
然而,无论夜茴怎么折腾自己,他都始终弄不出来。
他没有任何感觉。
最终,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次无力地滑倒在刺骨的地面上。
他用手狠狠地砸着厚重的冰棺棺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洛晨,你混蛋!”
洛晨下意识地想要捡起地上的衣服为他穿上,却仍旧捞了个空。
夜茴趴在冰棺上,脸颊贴着那冻彻骨髓的棺盖,泪水在棺盖上迅速凝结成冰。
“你走了……表哥……也回不来了……”
这一刻,洛晨的虚影猛地一怔,“夜圣?”
他大概知道夜茴今天为何如此失控了。
更残忍的是,夜茴还要控制着自己的悲伤,不至于再次触发悲欢咒。
所以,他才来找洛晨发泄。
也只有洛晨能让他肆意发泄。
夜茴已经光着身体在这冰室待得待久了,没有用灵力护体,他已经开始不受控制颤抖。
“洛晨,我好冷。”
夜茴趴在冰棺旁,伸手擦了擦棺盖上浮现的白霜,似乎想要看清棺中人的面容。
洛晨上前抱着他,虽然他的虚影仍会被穿透,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洛晨,我真的……好冷……”
夜茴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对着冰冷的棺盖低语,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起来抱着我……然后把我的脚……放到你肚子上暖着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控诉,“小洛晨,你失职了,我不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