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一早志平醒来，见金侠也醒了，便笑着问：“昨天晚上喝多了，说了什么话一点不记得了。”
金侠才说起金芳花了12万多买了个现代车，冬天开车上班接送孩子，太方便了。
“反正我明年要买一辆10万的车，不能每次出门都骑那个小电驴，难看死了！”
“可没那么多钱哦！”志平犯愁地说。
“不用你一分钱，等我工程有回款，我第一件事情就是买辆车。”
志平想到以后金侠开车的活动范围就大多了，那还像个老师吗？于是小声地问“你不上课了吗？”
“我可以办停薪留职，我教委里都有熟人，不用你操心。”
志平苦笑一下，他悲哀地想“也不是我能操得了的心”，又想起金侠写的公众号。便问“你怎么不继续写文章了呢？”
“我在写啊，但是不赚钱，我写这个就是为了混进作协，有个名头在外面好看点。我写公众号后才发现正儿八经写作很难赚到钱，平台只关注流量，有流量才有钱。你看我写的那些文章，题目都是博眼球的，但内容不行，不过我也不计较这些。有两篇阅读量高了，平台就联系我，让我花钱投流。原来文章并不是完全以质量求生的，而是谁出的广告费高，流量就靠前，所以你能看到很多水平一般的小说，却偏偏有人追，就是因为花了钱被人看过之后才有人追的。
“小说这玩意就是这么奇怪，只看情节不求质量，看了开头就会往下看，所以永远是情节为王，再怎么扯淡的网文都有人看。
“那些穿越，玄幻，考验作者的想像力，这点我们不如年轻人。所以我写这些职场女性，女权主义的文字自己有经验，只要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就行了。”
志平听了叹气，连忙爬起来说那我还要起床送货去呢？他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偷，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在门口买了两个肉包，就骑车一溜烟去仓库了。
路上他边骑边想，这做老师的人都有一种让人不容怀疑的霸气吗？这种果断在生意场上倒是自信的表现，志平由衷地感慨自己就是缺少那种自信，哪怕是伪装出来的自信。
他在外面态度谦虚，平和得让客户很容易接受他这个人，但就不接受他推荐的产品，这也是他常常苦恼的原因。
亚飞早早到了仓库，他见志平匆匆赶过来，便取笑道“又带晚熬夜了。”
志平咧嘴笑道“就那些事，哈哈哈。”
“今天早点收工，我也早点回来。”亚飞一边装货一边说。
“不是每家都要货吗？”志平想到那些只等着春节临近才下货的商家，不禁问道。
“没用的，指望那些店没用，他们平时从来不下货，过年时就会欠账，到时候又是大路货了，不好卖了一堆不咸不淡的话，烦人！”
“我们这几天正常跑就是了，该下的都下满了，就等过年过节了，大家小户都带点，我们再跑三天就不干了，把车洗干净等着过年呢！”
志平本来忙的忘了还有过年这件事，见亚飞一说，立马想着过年都懈怠下去了。
“是啊，世上的钱永远赚不完，我们只是赚了别人看不上的钱。”
几年前志平做瓦时候的感慨之言，此时说来也很贴切。
下午收工的时候还很早，天光大亮，志平骑车回来一进家门，母亲在厨房做晚饭，惊讶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嗯，送完货就回来了。”
“是的，别那么累了。”
母亲心疼儿子，过了会又说：“那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我想回去了，要过年了，被单要洗，豆腐要买，打扫除搞卫生呢。”
听到母亲说这些话，志平又一下子感觉到农历的春节气氛，想到小时候，他早已跟在母亲后面忙里忙外的了，小小年纪也参与忙碌的春节事务。
志平便说下楼送母亲，母亲早已用一个小挎包把衣服装好。
母亲去跟一莲告别，又伸头朝房间看了看，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跟志平下楼了。
坐在志平的摩托车上时，母亲叹气地说：“你送货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给孩子做点晚饭，洗洗衣服。她实在太懒了，一天除了中午吃饭出了一次门，其他时间都躺在床上，她还嫌累。孩子那么小，回来给她买套衣服，把孩子弄得干干净净也好，只会把自己打扮的妖里妖气，感觉她好像是没有男人和孩子似的，这种人真是世上少有啊！”
母亲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出门对着儿子一吐为快，然而志平只顾着抬头骑车。
母亲的那些牢骚话随着冬日的冷风被吹得无影无踪，志平默不作声地听着那些只言片语，他感觉到婆媳关系是天下最难处的一种关系，母亲一直就瞧不起金侠，甚至说她是根本不配当老师，那老师的职业大概都是花钱买的吧？
到了车站等车的时候，母亲忽然语重心长地对志平说：“她整天电话不停，不知道跟哪些男男女女的聊，反正你注意一点。”
母亲的话让志平莫名其妙，想到她现在又不完全在教书，运营公众号还要介绍一些工程的事，也是生意兴隆啊！哪里是母亲想的那样嘞？但母亲的话还是让志平心里老大不舒服，他看到暮色沉沉里，老母亲正站在风中等候开往浮槎镇的汽车。
母亲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袄，佝偻着腰，完全一个衰老的妇人了。志平看的禁不住要流泪，连忙调转车头，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努力地爬上一辆车，她远远地朝志平摆摆手，志平也举了举胳膊，然后骑车在冷风中努力奔跑。
他到小区门口时见2楼家里的灯光微弱，便知道金侠还在房间里，她忽然感到无可奈何，想着自己年轻时一场大病，是父母他们一路跌跌撞撞的搀扶着走过来的。他现在娶妻生子了，但父母却不能跟他在一起安享晚年，他理解金侠不会做家务，他也理解母亲的抱怨和担忧。
终归有一天，父母会先他而去，那时的志平如何存活在这个世上，这才是人生暮年的父母，想起来就茫然无助的隐忧。
这也是父母不敢停下来挣钱的脚步，那天父亲就说等明年瓦全部卖光后，他就去杭州妹妹的厂里看大门，一个月3000块钱，包吃住呢！一旁的母亲说她也跟着去，人老了，农田里的活干不动了，可以去大城市里栽花种树，两人算算一年能存个三四万块钱，干两年就够养老的了。
看到他们说这些时，志平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愿意父母去大城市受人约束，但他知道一年能挣好几万，根本挡不住父母的脚步。他只觉得父母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他的爱护都是无私博大的，父母一直替他着想，永远替他着想，丝毫不图回报。
一回到家时，厨房里除了母亲做的晚饭，金侠一动没动，志平便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打开大灯，喊金侠和女儿吃晚饭，金侠窝在房间说不吃晚饭，女儿叽叽喳喳的走过来说“妈妈要减肥，不吃晚饭”，女儿三岁了，什么话都会说，虽然发音稚嫩，但很容易让人明白，志平不禁笑着说“那莲莲跟爸爸吃晚饭吧？”
“还有奶奶呢，奶奶没回来吗？”
“奶奶回去了，晚上莲莲跟爸爸妈妈睡。”
等志平带着女儿吃完饭上床睡觉的时候，金侠裹着大衣出来问“有菜吗？”
志平回头看看金侠奇怪的模样，便说“只有一些咸菜了，锅里还剩一些山芋粥。”
“那不就不吃了？”金侠说不吃又抱怨说“买两个大馒头不行吗？整天就是米饭啊，熬稀饭呢，唉！”
金侠抱怨的声音让志平心里烦，他觉得母亲话是对的，金侠除了赖在床上，什么活都不做，一日三餐就等着吃，所以母亲只做南方的饭菜，不会去买馒头，烧饼油条啥的。
金侠见厨房收拾完了，志平带着女儿在卧室安静下来，她就去烤馍，切碎的馍块，烤得焦黄，蘸着辣椒粉。志平说：“你要不要吃方便面？这烤馍干巴巴不好吃吧？”
“嗯嗯，哪里有方便面？”
“外面超市里哪一家都有哦。”
“我还以为家里有呢，我妈买了一箱，一买一整箱，不想做饭就泡一碗，很省事。”金侠说着又不愿下楼去买，志平才觉得金侠不会做饭，是有原因的了，志平认为方便面是出差时候的应急食品，但金侠一家人都当做居家过日子的常备口粮了。
志平仔细想想，其实金侠有很多奇怪的习惯，只是在结了婚有了孩子后，志平饿了没饭吃的时候才看清金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等会金侠进房间把女儿衣服脱了，一家人钻在被窝里看电视，女儿在父母怀里有份天然的快乐，她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爸爸，全然忘了昨晚还跟着奶奶睡了一夜。
二
第二天，志平做好早饭，金侠也起床了，只是一直没有出房间，等志平吃完早饭进房间拿车钥匙的时候，他看到金侠正用一支粉色的笔注射器在给肚皮上扎针。
他脑袋“嗡”的一声，那情形他太熟悉了。只见金侠一声不吭地扎了完一针，就收起针盒，志平忍不住上去一看，竟然是胰岛素！他惊讶的张大嘴巴半天才问：“你确诊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金侠坦然的笑笑：“我没病，是用你的药，针是我买的，药却不容易买到。”
这让志平更加糊涂了，便不解的问：“那你没病啊？”
“没啊！”
“没病打什么针啊？有病吧，你？”
“这胰岛素的其他作用，你是不知道的。我最近一直在买权健集团的产品，公司推荐用胰岛素来减肥，效果非常好。他们说胰岛素把吃进肚里的能量中和掉了，我想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胖，这就是证明了。我觉得是十分有道理的，所以就开始用！”
志平恍然明白，他又很生气，说金侠不要没病搞出病来了。他这么多年来不胖，是因为一直在控制饮食，而不是什么糖分被胰岛素中和掉了。瞎扯淡！
“咦，你别不信啊，人家权健是上市公司啊！”
“狗屁，毫无科学就是骗子。”
“你别不信，反正我信！”金侠不想跟志平多说，这次她下决心要用的胰岛素来减肥，因为减肥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目前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十万加的文字和减肥，而自己如果能减肥成功，那接下来自己的经历就很可能写成十万加的爽文了！
只是志平如此轻蔑她毫无科学道理，唉，这个书呆子真是不可理喻了！如果志平不给他从医院开药，那她就花高价买了。
于是说：“你每次开药多开一盒就是了，我用量不大，每天一次就够了。别不相信，一个月后就会有效果！”
志平听了金侠一副笃定不容怀疑的态度，心想完蛋了，就这认知水平还做老师，不是误人子弟吗？他没再多想，拿了车钥匙就去仓库了，一路上他都在想，金侠现在写公众号，减肥瘦身可们把脑子里已经完全搞坏了。
这么多年来他做梦都想扔掉的针筒，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心心念念的给自己扎一针，这到底是没病还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