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头龙的对峙陷入一种悲伤的僵局时,周遭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你们在讨论什么~”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冥赤龙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全然不合时宜的轻松。
“难道是在密谋怎么打败我?那可太坏了,我可是好心好意让你们团聚的。”
这声音近得仿佛贴着她的鳞甲,冥赤龙的身躯因为惊骇而猛地一缩。她引以为傲的感知能力,竟然没有捕捉到任何接近的迹象!
“你怎么跟鬼一样?不对…离妾身远一点!”她发出一声夹杂着惊怒的低吼,扭动巨首,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然而,在她开口的瞬间,那股气息就已经消失了。巴鲁的身影在数十米外重新凝实,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一场幻觉。他那对巨大的银色枪翼舒展开来,没有丝毫犹豫,一左一右地将西琳和希诺从冥赤龙的面前轻轻扒拉到自己身侧。
整个动作流畅而写意,就像拨开两株挡路的植物。
西琳纯白的身躯顺从地随着那股力量后退,没有表现出任何抵抗。但希诺却不同,她刚刚建立起的决心被这粗暴的打断搅得粉碎,她愤怒地回头:“你干什么?我们还没说完呢!”
“还说?”巴鲁的声音从他那巨大的龙首中发出,轰鸣中却带着清晰的逻辑,“再说你们的那一份就都被西莉亚吃完了!”
“西莉亚的实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用枪翼的尖端遥遥指向远处那堆积如山的烤肉与烤鱼,那里,一头紫色的雌火龙正埋头苦干,大块的肉排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她嘴里。
“你们的母亲现在哪像能沟通的样子,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巴鲁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还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沟通,不是吗?”
这番简单粗暴的道理,却让希诺一时间语塞。
西琳仰头看向巴鲁,清澈的眼眸中光芒闪动,她轻声回应:“好的,我听巴鲁哥哥的。不过,还请给母亲留一份美食。”
“当然没问题,快去吃吧。”巴鲁的回答干脆利落。
得到了保证,西琳便迈开脚步,向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食物堆走去。
希诺站在原地,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情绪崩溃、需要安慰的母亲,另一边是散发着致命诱惑、并且正在被飞速消灭的烤肉山。
她的目光在冥赤龙悲伤的身影和西莉亚大快朵颐的场面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当她看到西莉亚一口吞下了一整块比她脑袋还大的肉时,她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可恶啊,把我那一份留下!我不就偷吃了那么一点吗!?”
一声悲愤的呐喊之后,希诺也甩动着身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食物狂奔而去。
于是,在冥赤龙的视角里,那个银色的煞星,就这么用两只翅膀一边一个,带走了她仅有的两个女儿,走向了那堆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散发着古怪香味的熟肉。
原地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地伫立在冷风中。那份被女儿背弃的痛苦,被抛下的凄凉,瞬间被放大到了极致。
“等等!你们给妾身站住!就这么把妾身丢下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怨怼,但回应她的,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欢快咀嚼声。
就在冥赤龙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悲愤与孤独吞噬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她背后幽幽响起。
“还真是孤家寡龙啊。”
冥赤龙猛地回头。
“怎么看都像是,你好不容易养大的两个大小姐,被黄毛给拐走了呢。”那个声音继续说着,不带任何同情,反而充满了精准的刻薄,“关键是你还拿那个黄毛没办法,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的那种。”
映入冥赤龙眼中的,是一个身材纤细的黑发少女。她看起来如此弱小,如此平凡,就像那些她随口一吹的能量吐息就能蒸发的渺小人类。
区区一个人类,也敢在这里嘲笑她?
“弱小的人类也敢嘲笑妾身!?”怒火瞬间压倒了悲伤,冥赤龙抬起了巨大的龙爪,准备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生物碾成肉泥。
然而,就在她的利爪即将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从那黑发少女的身上轰然爆发。
那不是龙气,也不是地脉能量,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志的恐怖气息。这股气息是如此熟悉,仿佛烙印在她的血脉深处,代表着一个禁忌的名字。
冥赤龙的动作戛然而止,汇聚的能量瞬间消散。她巨大的龙瞳收缩成一点,死死地盯着那个渺小的身影,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颤抖。
“这种力量……你是…米拉波雷亚斯!?”
“这不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黑发少女,或者说米拉波雷亚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头陷入混乱的巨龙。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她回应道,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万古的寒意。
“穆菲特·吉瓦,对吗?你不是在那场人龙战争开始时便战死了吗?”
“而且我可不记得,你拥有什么能够操控地脉能量的能力。”
米拉波雷亚斯向前走了一步,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熔岩在流淌。她仰视着冥赤龙,一字一顿地问道:
“现在的你,究竟是死而复生,还是……傀儡?”
冥赤龙的龙瞳在极度的震惊后,反而恢复了一种危险的平静。
那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恐惧,与身为禁忌的骄傲,在她体内剧烈地冲突、翻滚。她的身躯微微后撤,与那个渺小的黑发少女拉开了一段距离,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傀儡?”她低沉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妾身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身为新生代的禁忌,你我的身份并没有高低之分!”
是的,新生代。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米拉波雷亚斯的气息虽然古老而纯粹,但其力量的凝练程度,却更像是一个与她同时代,甚至更晚一些才苏醒的个体。
这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立足点,骄傲压过了那份源自血脉的敬畏。
她审视着米拉波雷亚斯那纤细的人类躯体,龙瞳中流露出的情绪从震惊转为了审视与不解,最终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讽。
“倒是你,米拉波雷亚斯。为何要以这般可悲的人类形象现身?”
“难道是漫长的岁月磨灭了你的意志,让你抛弃了身为龙的尊严,去迎合那些渺小的虫豸吗?”
面对冥赤龙的质问与嘲讽,黑发少女的脸上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她甚至没有去看冥赤龙那庞大的身躯,反而饶有兴致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光洁的下巴。
“尊严?”她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清脆,“尊严能吃吗?我再怎么不堪,也不如某个被女儿当着面抛弃的家伙要好吧?”
“众叛亲离也莫过于如此吧?不过这都是某个家伙自己一手造成的。”
这句话如同一根烧红的尖刺,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冥赤龙心中最柔软、最痛苦的伤口。她刚刚才被平复下去的悲凉与被背叛感,瞬间再次汹涌而上,与怒火交织在一起。
“你!”
“还什么新生代禁忌?”黑发少女完全无视了她的怒火,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终于透出了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我看,不过就是路边一条的野龙罢了,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住,做龙都做不明白。”
冥赤龙庞大的胸腔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从她的鼻孔中喷出,将地面烧灼出两片焦黑。
她想要反驳,想要咆哮,想要将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撕成碎片,但对方的语速快得让她根本找不到插话的空隙。
“你什么你?我要是你,现在就直接找个裂缝钻进去,永远别出来了。”
黑发少女向前踱了两步,仰头看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和那庞大的巨龙形成的对比,充满了荒谬的压迫感。
紧接着,一连串精准而恶毒的言语,如同最锋利的箭矢,连珠炮般地射向冥赤龙。
“你这个进化不完全的生命体,基因突变的外星龙,幼稚园程度的幼龙,长相先天痴呆的肥龙头……”
“又蠢又笨,又懒又呆,脑子一根筋,剩下那点空间还全是浆糊的麻瓜,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建议直接回炉重造,看看能不能拼凑出一个稍微能用的大脑。”
那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字字诛心。冥赤龙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这番话语的冲击下变得空白,她活了这么久,从未想过语言可以具备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黑发少女看着她那副呆滞的模样,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夸张地叹了口气:“唉,说了这么多,你那可怜的脑容量肯定也处理不过来。和傻子说话,真是心累。”
这句轻飘飘的总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这个……啊啊啊啊啊!妾身要宰了你!!!”
理智的弦彻底绷断,冥赤龙所有的词汇量都汇聚成了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悲伤、孤独、被背叛的痛苦、被嘲弄的屈辱,全部化作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她那覆盖着坚硬甲壳的巨大龙爪猛然抬起,带着撕裂天空的气势,朝着那渺小的黑发少女轰然砸下!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及少女头顶的瞬间,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黑发少女脸上那副刻薄冷漠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惊恐模样。她抱着头,用一种凄厉又委屈的声调,朝着远处那堆烤肉山的方向放声大喊:
“救命啊,老公~有龙要欺负我!”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流光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破空而来!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交鸣声爆开。巴鲁那巨大的银色枪翼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精准地横亘在黑发少女与龙爪之间,硬生生架住了冥赤龙这含怒一击。巨大的冲击力化作肉眼可见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将地面刮起一层厚厚的土皮。
“都说了,不用叫我老公,起码在外龙面前给我一个面子好吧?”
“这让我以后怎么撩…咳咳没什么。”
巴鲁的龙首从枪翼后方探出,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先是扫了一眼安然无恙的黑发少女,然后转向怒不可遏的冥赤龙,有些困惑地问道。
“还有,好好的究竟又怎么了?”
冥赤龙正想开口,将眼前这个人类形态的恶龙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昭告天下,让她那伪装的面具彻底破碎。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
黑发少女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巴鲁的枪翼之下,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呜呜”的抽泣声。她透过指缝,用一种无比委屈、无比悲痛的眼神看着巴鲁,开始了她的表演。
“呜呜呜,我……我只是看她一条龙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好心想过来劝说她,让她不要太伤心了……”
“可她不但不领情,还……还辱骂我!骂得可脏了,说我是什么可悲的生物,抛弃了尊严的爬虫……”
“最后……最后她甚至还要把我碾成肉泥!真是一头不讲道理的大坏龙!呜呜~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被欺凌的无助与悲愤,仿佛她才是那个承受了天大委屈的受害者。
听着这番颠倒黑白的控诉,冥赤龙简直要气炸了。
她有苦说不出,因为她发现,对方虽然把前因后果完全扭曲,但最后那句“想要将我碾碎”的指控,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此刻心中翻腾的杀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让开!”憋了半天,冥赤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绕过那面银色的翼盾,把那个巧言令色的家伙彻底抹除。
“嗯?”巴鲁感受到了冥赤龙那毫不掩饰的、愈发强烈的攻击意图。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用实力了。
巴鲁没有再多言,他身躯周围的龙气猛然爆发。数十条由纯粹龙气构成的触手凭空而生,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上了冥赤龙的四肢、脖颈与身躯。
冥赤龙刚想挣扎,却发现这些看似虚幻的龙气触手坚韧得不可思议,无论她如何催动能量,都无法将其挣断。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她那山峦般的身躯竟被硬生生从地面上提了起来,然后像一个巨大的包裹般,被那些触手捆了个结结实实,吊在了旁边一棵最为粗壮的、不知生长了多少个世纪的巨树枝干上。
巨大的冥赤龙,就这么被捆成了“龙粽”,在冷风中无助地摇摆。
而在那被吊起的巨龙身后,巴鲁的枪翼缓缓收拢。黑发少女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的悲切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计谋得逞的、狡黠而又冰冷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