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砚原本还在猜测皇帝除夕叫他入宫,只是想问端王死时的详情。
没成想,宋书砚在皇帝寝宫见到皇帝时,皇帝靠坐在临床软榻上,整个人几乎要瘦脱了形,眼眶和脸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在这寝宫昏黄烛火的映照下,看着死气沉沉。
看到跟着贴身太监进来的宋书砚,皇帝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笑意,精神瞧着还算不错。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书砚跪地叩首。
“起来吧!”皇帝刚说完,便将头转向一侧,以拳掩唇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发出呼哧呼哧的痰音。
太监立刻捧着痰盂上前,伺候着皇帝吐痰漱口之后,轻抚皇帝脊背,直到皇帝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贴身太监这才如释重负般退下,守在不近不远的位置。
“陛下,您……”宋书砚摘下面具,目光中难掩担忧,“臣这才走了多久,陛下怎么会瘦成这样?薛神医呢?她不是在宫中吗?”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朕这是吃药吃的,在此之前薛神医便和朕说过了,强行续命有违天道,自是要难受一些,消瘦也是必然反应。”
“强行续命?”
皇帝笑了笑:“我得看着康嫔腹中孩子降生,看着他顺利登基。”
宋书砚抿着唇没想到皇帝的身体衰败得这么快。
“你让人送来的奏报我已经看了,没想到最后端王竟然是死在柳云珩的手中。”皇帝的确是意外。
“凭心而论,我虽然不喜欢柳云珩,但柳云珩对陛下……是忠心的。”宋书砚道。
皇帝点头:“此次端王事情一了,我心中最大的担忧便放下了,接下来……就是安排之后事了。”
皇帝之所以这么着急在除夕夜就把宋书砚叫进宫来,便是为了此事。
“月影卫你虽然留在了端王封地稳定局面,但等刘铭将军接手城防之后,月影卫半数还是要调回来,并入神卫军。”皇帝看向宋书砚,“阿砚啊,朕若是没了,真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他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好他!”
“陛下放心!”宋书砚一口应下,又道,“而且,谢时容也很快回来,到时候让他和薛神医一同为陛下斟酌用药,陛下必定能看到小皇子坐稳皇位。”
“这样哄孩子的话,你就不要用来诓我了。”皇帝似乎并不在意生死,轻轻笑着,“朕不怕死,朕只是怕死得毫无价值而已,而且死前……朕也一定要为后来者,将削藩的路铺平。”
皇帝其实心里明白,这些藩王之中最简单的反倒是端王,因为端王太年轻,孩子还小,所以只要端王自己跳出来有了谋反的一死,皇帝就可以解决掉端王,顺理成章地消除端王这个隐患。
但其他藩王呢?
那都是皇帝的父亲甚至是祖父那一辈的人,他们都是老狐狸一样的人物,而且子嗣都已经长成,绝非那么容易对付。
但皇帝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若是这个时候死了,只留下一个刚呱呱坠地……生母制冷不起来,没有嫡母的孩子,还不被那群藩王生吞活剥了。
还有皇帝那位迟迟没有被他封为太后,行宫别居的亲生母亲,若是老古董们把她请出来主持大局,那个脑筋不清楚的根本护不住他的孩子,他的血脉,或许他的亲生母亲也不会想护他的亲生骨肉。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办!旁人办……我不放心。”皇帝定定望着宋书砚。
“陛下请讲。”宋书砚道。
“行宫那位,不能死在我的后面。”皇帝说。
宋书砚能领会皇帝的意思:“今夜就要办吗?”
“除夕团圆日,想必钰王在下面也很是思念母亲。”皇帝缓声道,“你亲自去送她一程。”
宋书砚明白了,这才是皇帝今日叫他来最主要的目的。
若是皇帝身体还没有这么弱之时,皇帝和宋书砚说让宋书砚去送皇帝的生母一程,宋书砚一定会迟疑,会担心皇帝某一日想起来会和他秋后算账,毕竟……那到底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可如今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是真的在用心为他的孩子做打算。
“是!”宋书砚几乎没有迟疑。
这夜,宋书砚领了皇帝的命,带上神卫军亲信出城,赶往京郊行宫。
宋书砚到的时候,行宫黑漆漆一片,只有太妃居住的寝宫门外挂着白色的灯笼。
宋书砚带人疾步而入,护卫见到宋书砚手中令牌立刻让路,伺候太妃的太监宫女要拦,皆被带刀神卫军逼退。
他步入太妃寝宫,只见太妃一身素衣不戴配饰,正跪在先皇和钰王的牌位前念经。
跟在宋书砚身后的神卫军手中捧着毒酒、白绫,紧随其后,原本要开口,却被宋书砚制止。
“娘娘,钰王谋逆而死,娘娘供奉钰王牌位可是大不敬。”宋书砚语声沉沉。
皇帝生母拨弄佛珠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身后戴着面具的宋书砚,视线又落在宋书砚身后捧着毒酒和白绫的神卫军身上。
“皇帝是快死了吗?”皇帝生母眉目间带着冷意,作为母亲,却问出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话。
宋书砚未答,只侧身让开,让皇帝生母更加清楚地看到毒酒和白绫:“陛下知道娘娘始终惦记钰王,在此除夕团圆之日,特地命微臣来送娘娘与钰王团聚。”
皇帝生母闻言轻笑一声:“好啊!我死了正好给端王一个起兵的理由!就毒酒吧……验尸的时候能验得出来!”
即便是他们要把她挫骨扬灰,一把火点了行宫,端王还是能找到借口起兵!
反正皇帝不孝,到现在也没有将她这个生母尊为太后。
只要她死,不论是怎么死的,那都是皇帝的错!
神卫军闻言立刻上前,将毒酒送到太妃面前。
太妃几乎是想也不想端起毒酒仰头便饮尽,她丢下酒杯又道:“替我带句话给皇帝,就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最让我悔恨的就是生了他这个无情无义黑心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