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突然震耳欲聋,栀栀踩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校服裙摆被六月的热风掀起。高考结束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校门,她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沁出冷汗,目光却不受控地飘向校门口那棵老梧桐——少年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正是记忆里十七岁的模样。
\"栀栀!\"江凛的声音混着蝉鸣撞进耳膜,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发梢还沾着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栀栀这才发现他脸色异常苍白,左手死死按着胃部,却仍笑着朝她举起准考证,\"我、我提前交卷了......怕你找不到我。\"
行李箱拉杆从掌心滑落的瞬间,栀栀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那年她计划好的逃亡路线在他眼底碎成光斑,而他藏在冷汗里的隐忍与欢喜,此刻终于在梦境里清晰呈现——原来他不是没看见她,是忍着胃绞痛,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
\"对不起......\"她的声音被风扯碎,却见江凛摇摇头,从裤兜掏出个铁盒塞给她。打开时,薄荷糖在烈日下泛着微光,每一颗糖纸上都写着小字:\"考前别紧张考砸了也有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人群渐渐散去,校门口只剩他们两人。江凛的白衬衫洇着汗渍,却笑得比阳光还明亮:\"其实我早知道......你想离开这里。\"他按住胃部的手微微发抖,却仍指着远处的公交站,\"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走。\"
栀栀猛然惊醒时,脸颊湿漉漉的。病房里夜灯昏黄,江凛的睡颜在柔光中舒展,掌心仍虚虚护着胃部。
窗外,高原的星子正在云层后闪烁。栀栀摸出枕头下的薄荷糖盒,糖纸簌簌作响。当第一颗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她终于读懂了十七岁那个夏日——他不是她逃亡路上的阻碍,而是命运给的、能装下她所有不安的糖盒。
暮色渗进病房时,护士推着治疗车轻叩房门。栀栀刚从梦境的余韵中挣出,指尖还攥着半片薄荷糖纸,就见江凛在邻床揉着眼睛坐起,发梢翘得像只炸毛的猫。
\"醒啦?该输液了。\"护士笑着拆开输液包,碘伏棉签在栀栀手背轻点时,她瞥见江凛正偷偷看着自己这边,护士扎针时他也同样屏住了呼吸。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监护仪的绿光在两人交叠的手腕间明灭。
\"高反加上情绪波动,今天先输点葡萄糖。\"护士调整输液流速时,江凛忽然伸手按住栀栀发凉的指尖,输液管在两人之间晃出温柔的弧度。他眼底还沾着未醒的雾气,却笑得像偷喝了蜜:\"梦见什么了?眼角都是泪。\"
栀栀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任由薄荷糖在舌尖化出清苦。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坠下,在暮色中织成细密的网,将十八岁的蝉鸣与二十八岁的星光轻轻网住。她望着他腕间淡色疤痕,忽然伸手勾住他小拇指——这一次,再也不会松开了。
暮色如薄纱般漫进病房,将监护仪跳动的绿光晕染得柔和。江凛望着栀栀泛红的眼眶,喉间滚了滚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头上的薄荷糖纸褶皱——那是她藏在枕头下时不小心露出的边角。他知道此刻追问只会让她为难,索性垂下眼睫,任由护士消毒、扎针,任由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顺着导管缓缓流下。
\"护士姐姐,他胃不好,来西藏之前刚做过手术,输液后总是胃疼能不能给他输些胃药呀?\"栀栀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侧身看向正在调试输液架的护士,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眼神却紧紧盯着江凛苍白的侧脸,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错过的心疼都补回来。
护士低头核对药瓶标签,温和地点点头:\"待会我去和医生确认下。\"说话间,棉签上的碘伏在江凛手背晕开深色的圆,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牢牢黏在栀栀身上。看着她认真叮嘱护士的模样,看着她指尖无意识揪着病号服衣角的小动作,江凛忽然觉得,高原反应带来的胸闷气短都比不上此刻胸腔里的翻涌——那些在记忆里沉寂了四年的委屈与思念,正在她眼底的星光里,一寸寸化作温热的潮。
房门在护士身后合拢,消毒水的气息里突然漫进一丝酸涩。栀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将喉间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可当她对上江凛那双盛满关切的眼睛时,所有伪装轰然崩塌。
“你……”尾音在颤抖中打了个旋,像只折翼的蝶。她慌忙别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强咽呜咽,指腹用力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才勉强找回平稳的声线:“你胃还疼吗?”
江凛望着她鼻尖沁出的薄汗,望着她睫毛上凝结的水光,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蜷缩在空荡的出租屋,攥着她留下的素描本,也是这样倔强地忍着疼。此刻输液管在暮色中轻轻摇晃,他扯出个苍白却温柔的笑,输液的手艰难地抬起,想要触碰她却又停在半空:“好多了。你别……”话未说完,胃部突然传来尖锐的抽痛,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却仍强撑着摇头,“真的不疼,别担心。”
窗外,暮色渐浓,格尔木的风裹挟着高原特有的清冷拍打着玻璃。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敲出心跳的节拍。
栀栀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抚过江凛皱起的眉峰,声音里满是心疼:\"你又来了......疼就说出来啊。\"她的掌心带着暖意,却抵不过他刻意绷紧的脊背。病房的暮色里,监护仪的绿光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像极了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
江凛咬住下唇,刻意让脸色更苍白几分,额角也挤出细密的汗珠。胃部的轻微不适被他无限放大,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还是疼......\"输液管随着他蜷缩的动作轻轻晃动,余光却悄悄瞥向手机——此刻杨辉应该正在纳木错布置惊喜,他必须拖住时间。\"可能是退烧药效……不要紧的......\"他哑着嗓子开口,抓住栀栀的手按在自己痉挛的胃部,\"别担心,再等等就好。\"
窗外传来高原特有的风声,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江凛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任由栀栀用温水沾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这场刻意伪装的疼痛,藏着比圣湖更深的温柔——他要等她抵达纳木错时,看见的不只是星空,还有他准备了这么多年的答案。
暮色漫过窗台,将栀栀的侧脸染上一层柔和的阴影。她忽然开口:\"从这里是不是可以做客车去拉萨啊……\"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江凛的心尖。
江凛心里猛地一紧,看着她望向窗外的眼神,误以为她归心似箭,急于继续旅程。输液管在他颤抖的指尖下轻轻摇晃,他强撑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满是恳切:\"栀栀,我想带你走走我之前找你的路行吗?等我好了,我们就去好吗?\"喉间泛起苦涩,那些翻山越岭、在无数个城市街头徘徊的日夜在眼前闪过,\"那些你没见过的风景,我都想和你一起重新走一遍......\"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栀栀的手紧了紧,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挣脱。病房里监护仪的滴答声愈发清晰,江凛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她能答应这场迟来的邀约,也祈祷杨辉那边的准备一切顺利。
江凛急促的喘息声还悬在空气里,栀栀却已经伸手覆上他手背。她指尖带着暖水袋的余温,轻轻摩挲过他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眼尾的笑意比高原的夕阳还要温柔:\"啊,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她将他不安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掌心相贴时传来细密的战栗,\"咱俩先养好身体再说,去拉萨的客车不会跑,你想带我走的路......\"话音顿住,她忽然凑近,睫毛扫过他发烫的脸颊,\"也跑不掉。\"
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了病房,在监护仪的绿光里织成柔软的网。江凛望着她眼底跳动的星光,突然觉得这场精心设计的\"拖延症\"好像变得多余——原来当她主动放慢脚步,愿意陪他把所有错过的时光重新走一遍时,纳木错湖畔的惊喜,早已不及此刻枕边的温柔。
江凛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像被戳破小心思的孩子。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栀栀掌心的纹路,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场\"苦肉计\"既笨拙又多余。窗外的暮色彻底漫进病房,将两人的影子叠在斑驳的墙壁上,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藏着他逐渐放松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