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亭中,炭火正旺,铜壶架在火上,壶中雪水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亭外的寒景。北境王亲手执壶,将沸水注入紫砂壶,茶叶在水中舒展,渐渐浮起清幽的香。
“这是轼儿去年寄来的新茶,”他将茶盏推到立渊面前,茶汤碧绿透亮,“他说东海的水养出来的茶,比东都的更有筋骨。”
立渊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浅啜一口,茶香清冽,回甘里却带着涩味——那是杨轼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余温。
“太子可知,”北境王放下茶壶,目光陡然锐利,“三年前北境会猎,你我曾赌谁能先猎得白狐。最后是老夫赢了,你当时说,愿应我一个要求,不论是什么。”
立渊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迎上北境王的视线:“老将军记性好,晚辈没忘。”
“那这约定,还算数?”北境王追问,语气里有些压迫。
陆承翊在旁猛地攥紧拳头,沈砚也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北境王此刻提及旧约,必是冲着东海城来的。立渊却坦然颔首:“身为吴国太子,说话……当然是算话。”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将军不妨直说。”
北境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老夫要你的军队,即刻撤出东海城,退回吴国境内。”
“老将军欺人太甚!”陆承翊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喝,“东海城是我军将士浴血奋战拿下的,岂能说退就退?捷报早已送往南都,天下皆知殿下此等功绩,此时撤军,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沈砚也沉声道:“殿下,万万不可!这是圈套!”
立渊却抬手制止了二人,目光平静地看向北境王,几乎没有犹豫:“好,晚辈当然会答应。”
“殿下!”陆、沈二人急得脸色发白。
立渊没理会他们,径直对陆承翊道:“传我命令,绣虎卫与亲兵营即刻整理行装,明日午时前撤出东海城,不得延误。”
陆承翊僵在原地,嘴唇翕动着,终是咬了咬牙,抱拳领命:“……末将领命。”
北境王看着这一幕,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冷笑:“太子倒干脆。只是不知,撤军路上若遇‘意外’,太子会不会怪老夫不义?”
立渊放下茶盏,淡淡道:“老将军整合了边军与卫营,又得了邺皇调派的数万兵马,兵多将广,若要在半路设伏,晚辈确实难以招架。”他语气平淡,却将北境王的底牌戳得明明白白。
北境王忽然笑了,转头望向亭外西南侧的密林,那里的雪地上隐约有被踩踏的痕迹,虽被刻意掩饰,却瞒不过他这双老眼。“太子倒是谨慎,”他指了指密林方向,“只是不知,到底谁在埋伏谁?”
立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惊——原来北境王早就发现了裴烈与秦锋的踪迹。
“不过,”北境王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你师父李时邺将军曾帮老夫训练过新军,这份情,老夫记着。”他忽然扬声对亭外喊道:“传令下去,所有伏兵即刻撤回,不得阻拦吴兵撤退!”
亭外传来亲兵领命的声音,远处密林中似乎有细微的动静,转瞬便归于沉寂。
立渊一怔,没想到北境王会突然提及师父“十爷”。他望着北境王鬓边的白发,忽然明白,这位老将军看似被仇恨裹挟,实则心中自有杆秤——他要的是东海城回归邺国,而非在撤退路上再添杀戮。
铜壶中的雪水再次沸腾,蒸汽氤氲了两人的脸。亭外寒风呼啸,亭内的茶香却仿佛更浓了些,只是那茶香里,终究藏着化不开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