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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裹挟着雨丝扑在雕花窗棂上,卢家正厅的铜炉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了三人周身的寒意。卢老爷望着对面端坐着的楚王父子,喉结动了动,终于打破僵局:“先前犬子惨死,尸首惨不忍睹……”他的声音陡然发颤,“只要殿下肯彻查此事,严惩真凶,我愿即刻遣散部众,将洋州印信双手奉上。”

立涣世子冷笑一声,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卢大人,如今湘州反叛,余州被围,您的‘条件’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把戏。西南烽火连天,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笔血债,您担得起吗?”他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显然强压着怒意。

楚王端起茶盏轻抿,茶汤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太子当初修书相劝,让你莫要轻举妄动,你偏要一意孤行。”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现在说和谈?太子的大军早晚兵临城下,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卢老爷猛地站起,身后的太师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若不是皇室纵容奸佞,我儿怎会枉死?!”他额角青筋暴起,“如今我不过是讨个公道!”

“公道?”立涣猛地起身,锦袍下摆扫翻矮几上的茶碗,“你举兵造反那日,可曾想过‘公道’二字?湘州城破时,两万妇孺被屠戮,余州因被叛军包围,城中缺粮,死了多少百姓,这些血债,你打算如何偿还?”

楚王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按住激动的儿子:“多说无益。卢大人,你我心里都清楚,这和谈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望向厅外飘摇的雨幕,“大势已去,莫要再做困兽之斗。”

卢老爷踉跄着跌坐回去,喉间泛起腥甜。窗外惊雷炸响,将厅内的争吵声劈成碎片。这场注定无果的谈判,终究随着倾盆大雨散入寒夜,只留下满室狼藉,和愈发逼近的战鼓声。

暮色将洋州城墙染成暗红时,韦睿的指尖重重叩在舆图上标注着卢家军粮仓的位置:\"明日寅时,张校尉率两千骑兵绕道后山水道,待火起——\"话音未落,帐外马蹄声骤响,亲卫浑身浴血闯入帐中,将裹着蜡油的密信呈至案头。

韦睿展开密信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部将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突然死寂。\"撤军?\"副将攥着腰间刀柄向前半步,\"将军,我军已破南门瓮城,此时撤军......\"

\"按太子吩咐行事。\"韦睿将密信收入袖中,苍老的指节在舆图上游移,最终停在全州与洋州的交界线。他想起多年前黑水城之战时,秦王也是这般看似放弃唾手可得的城池,实则暗藏杀招。掌心沁出的汗浸湿了袖袍,他在心底轻叹:\"太子这步棋,比当年的秦王更狠。\"

角落里的崔哲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将领们震惊的面容。作为立涣世子的随行,他察觉到事态异变,却猜不透那道突然叫停攻势的密令背后藏着怎样的玄机。\"将军,莫非殿下有新的策略?\"他试探着开口,换来的只是韦睿沉默着卷起舆图。

与此同时,大岭关的城楼上,韦程倚着箭垛擦去额头血渍。连日恶战让她甲胄上凝结着黑褐色的血痂,当看到密信末尾\"待西南平靖,即刻赐婚\"的字迹时,持剑的手突然发颤。烽火台的火光映在信笺上,恍惚间化作夏世安在余州城头挥剑的身影——那个总在信里说\"等我\"的少年,此刻正带着三千先锋军困守孤城。

\"小姐!敌军又增派了投石车!\"亲兵的呼喊打断思绪。韦程将密信贴身藏好,冰凉的箭头抵住掌心,忽然笑出声来:\"传令下去,把护城河的水放了,在淤泥里埋拒马桩。\"她抚摸着剑鞘上夏世安临别时刻的\"平安\"二字,眼中燃起决绝的光,\"告诉将士们,再守几日,就是黎明。\"

暮色如墨浸透望仙坡时,卢二爷正盯着铜盆里发黑的药渣出神。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混着伤兵的呻吟,像无数根细针在耳膜上乱刺。军医方才说瘴气入体者已过数百人,再困在这山谷,不用敌军动手,自家兵马就要折损大半。

\"报——!\"亲卫突然撞开帐门,带起一阵裹挟腐叶的腥风,\"营外来了个自称'火先生'的怪人,说有破局之法!\"

卢二爷猛地起身,虎皮披风扫翻案上药碗。烛火摇曳中,只见帐帘掀开,进来个灰袍人,宽檐斗笠压得极低,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不等他开口,灰袍人已取出块鎏金令牌,在烛火下转了半圈——令牌背面\"明瑞\"二字若隐若现。

\"夏国太子的谋士?!\"卢二爷后退半步,手按上腰间刀柄。明瑞与立渊向来势同水火,此刻突然有人带着夏国印信现身,其中必有蹊跷。

火先生发出沙哑的轻笑,指尖抚过令牌上的纹路:\"卢二爷困在此地,可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他忽然抬手扯开斗笠,露出凶狠的双眼,\"夏国精兵已在全州边界陈兵多日,随时入境。\"

帐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上。卢二爷盯着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你怎知密道所在?\"他声音发沉。

\"这望仙坡的每块石头,都记得多年前夏军在此地的惨败。\"火先生从袖中抽出一卷兽皮地图,在案上铺开时,露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当年夏王命我绘制逃生密道,如今......\"他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中央,\"这条通往全州的地道,足以让二爷的铁骑,明日便可出现在全州城下。\"

卢二爷的呼吸陡然急促。地图上的红点与近日遇袭的方位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今早斥候传回的消息——全州守军昨夜连夜调防。

\"明瑞太子想要什么?\"他盯着火先生的眼睛。

\"西南乱局,越乱越好。\"火先生将令牌收入怀中,斗笠重新压下,\"卢家军若觉得拿下全州有些困难,夏国愿相助。至于事成之后......\"他的声音混着雨声飘出帐外,\"卢二爷想必知道,与夏国结盟,可比那立渊太子开出的条件诱人得多。\"

帐内死寂片刻,卢二爷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帐外避雨的夜枭。他重重拍上火先生的肩膀:\"传令下去,全军饱餐后拔营\"

雨声渐急,火先生望着营外亮起的点点火把,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密道尽头是全州城,此刻正有另一支军队披着夜色潜行。这场棋局,远比卢二爷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远处,密探窥探到卢二爷的营帐来了神秘人,便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回全州城。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惊起了几只夜枭,扑棱棱地飞向黑暗深处。

全州王府内,烛火摇曳。全州王身披厚重的风衣,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走到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前。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望仙坡的位置,又缓缓移向与夏国接壤的边境,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立渊这孩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疑惑与不安。

陈之喜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父王,即便渊儿不下令,我也会将长枪骑兵调回。卢二爷此番来势汹汹,兵锋正盛,咱们不得不防。况且,灵儿刚刚来信,说渊儿正领着浔州军驰援余州,如今全州孤立无援,若不加强防备,后果不堪设想。”

全州王缓缓摇头,苍老的手指用力点着舆图上夏国边境的位置:“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旦长枪骑兵从边境撤回,夏国那陈兵边境的精锐,随时都能长驱直入!到时候,全州腹背受敌,才是真正的危局!”

陈之喜却胸有成竹,语气坚定:“父王不必忧心。渊儿来信说,吴国与夏国的盟约尚未破裂,夏国投鼠忌器,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他已下令西州做好作战准备,就算夏国敢来,也有一战之力!”

全州王长叹一声,目光中满是忧虑:“但愿如此吧......可这局势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呢?”他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夜色,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望仙坡上那即将爆发的战火。

与此同时,在望仙坡的营帐内,卢二爷正与火先生商议着细节。而在全州城外,那支军队加快了脚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暗中酝酿。

东都行馆内烛火昏黄,文宣伏案整理文书,狼毫笔尖悬在半空中,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朵深色云纹。乐安第三次掀开锦帘张望,檐下廊柱间,两个戴着笠帽的身影正装作闲谈,腰间的佩刀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大人,邺国的暗桩跟得太紧了。\"乐安攥紧腰间软剑,\"今晨海州急报,邺国骑兵已在边境结营三次,这分明是备战征兆,莫非我们散布太子与东海王不和的消息......不起作用?\"

\"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文宣将文书整齐叠起,烛火映得他眼底泛起冷光,\"邺皇生性多疑,边境异动不过是投石问路。\"他忽然抬眼,望向窗外晃动的树影,\"去信东海,让那边的人把商船遇袭的戏码再演得逼真些,最好闹到惊动沿海百姓。\"

乐安正要应声,文宣却抬手制止。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密信,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还记得三日前送来的密报吗?东海王的侧妃是吴国旧臣之女。\"

乐安瞳孔微缩:\"您是说......\"

\"明日朝会,这封信会出现在太子书房。\"文宣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贪婪地吞噬着边角,\"邺国御史台有位言官,与太子幕僚私交甚笃。只需透露半句'东海王与吴国暗通款曲',再加上这封似是而非的密信......\"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乐安瞬间拔剑出鞘。文宣却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角信纸投入火盆,看着灰烬飘向帐顶:\"告诉暗卫,放他们回去报信。\"他转身望向地图上邺国都城的标记,指尖重重划过太子与东海王的封地交界线,\"让邺国的两位殿下,尝尝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颖阳军帐内烛火摇曳,镇南王如宗将狼毫狠狠掷在沙盘上,墨迹在梁国疆域图上洇开,恰似一道狰狞伤口。帐外秋雨敲打着帐篷,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更添几分肃杀。

\"西都密探传来急报,太子已撤换三个州府知府,御史台半数言官联名弹劾我部将贪墨!\"亲卫单膝跪地,呈上染着水渍的密信,\"工部尚书之子突然外放,分明是要截断我军粮草通道!\"

如宗猛地踹翻案几,青铜酒樽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他脖颈青筋暴起,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好个如宁!平日里装得仁慈宽厚,如今竟在背后磨刀霍霍!\"

帐内将领们顿时骚动起来。先锋将军拍案而起:\"王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点齐五万铁骑杀回西都,清君侧!\"这话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拔刀声。

\"都给我闭嘴!\"如宗怒吼一声,抓起案上的剑鞘狠狠砸在地上。他踉跄两步扶住沙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吴国大军就在边境屯兵,我若擅自撤军,便是置梁国安危于不顾!\"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随着怒火起伏,\"只怕我前脚刚走,后脚颍阳就成了吴国的囊中之物。到那时,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定要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秋雨沙沙作响。如宗瘫坐在虎皮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油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壁上扭曲变形。良久,他缓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传令下去,密切监视西都动向。再派人去边境,给我盯紧吴国军队,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夜深了,如宗独自坐在帐内,凝视着沙盘上的小旗。

窗外,秋雨依旧,寒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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