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尾确定干净?”
屋外人声鼎沸,还是那个不打眼的小棚子里,这次的耶律岐却是僵着脖子卧在草窝里一动不敢动。
真是个怪人,怪人怪脾气,也属正常。
布条湿濡,血迹到现在还没干,忍着火辣刺痛,耶律岐心里这般自我安慰着。
“殿下命令,属下不敢有违,一切妥当绝无纰漏。”蹲在门口探听外面动静,听得主子询问,莫鲁赶忙正了身体小心翼翼作答。
殿下只是出门一会儿就负伤回来,此时心情极差,切不可再触怒。
“那便好,让楚禾发觉的下场你知道。”因为憋着火,耶律岐那张好看的面容笑得扭曲,“看样子,最晚明日又要出发了。眼下石炳檀被拦在城外,想来很快就会同全州人马撞上,梅澈此刻怕是如坐针毡。”
“如此,殿下可要打算起来了。其他几位殿下不日抵达阖州,到那时,功劳可就……”
主子竟还能笑出声,莫鲁心焦不已,硬着头皮试探着提醒道。
殿下向来处境艰难,若是阖州城被大殿下等捷足先登,他们真要被大王舍弃了。
耶律岐却是丝毫不慌,反而心情见好,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块小巧镜子照了起来,幸灾乐祸,“凉川王这只老狐狸胃口可不小,耶律翰的美梦做早了。”
殿下的话莫鲁虽不能完全听懂,但也猜测出几分。
草原之师之所以能横扫??州一路南下通剑指阖州,盖因有凉川王的刻意给方便和殿下的暗中帮助。否则仅凭大殿下的蛮力攻城,怕是明年这个时候也难拿下??州。
依殿下所言,那神秘低调的凉川王不是个好打发的。不过……有大王在后方筹谋,南真这块肥肉他们雄虏势在必得。
“既如此,殿下可不先回镇昌府主持大局?去晚了可就咱们的没份了。”
“不急,好戏正登场,你我可莫要辜负。”对镜自怜,耶律岐笑得不怀好意,动作略微大了些,不禁嗳嗳呼起了痛。
*
既是商议要事,露天雪地成何体统。朱治有意,楚禾当即扭头带路回帐。
没有半点犹豫,屏退众人,朱治独自跟上。
不过出来片刻功夫,再进帐时,屋内已是炉火旺盛,热气蒸腾。
瞧了眼狼狈不堪的汉子,把地面上的柴灰用簸箕装搂干净,崔婆子无声退出。帐口几尺开外自有陶雅雯带人呈半围状严阵把守,任何人都难以靠近。
“朱将军看起来伤得不轻。”将装有滚烫热水的茶碗往前推了推,身体微微后仰,楚禾捧着热汤惬意咂起了嘴。
一个姿态闲适,一个颤栗不停,似在生死边缘挣扎,对比分外鲜明。
听得楚禾话中揶揄,见状朱治也不客气,伸手摸过水碗就往嘴里灌。
提壶倒满,又是一碗下肚,发僵近乎昏厥的身体和头脑总算缓过了劲。
“砰~”随后空碗咣得一声落在桌面,打着旋急速转动,声音不轻不重,帐内气氛却骤然发生了变化。
楚禾无所察,只袖中竹刺如灵蛇滑入指尖。似是无聊耍玩,外探轻触,屋里便重归安静。
“朱将军不过出去了一趟,怎么突然变了性子?难不成是山上风太大?”
挥去鼻尖的淡淡血气,楚禾环臂躺了个彻底,眼神比语气还要懒散。
“山上风大了些,但也看得更远不是。”不避不让,朱治亦是哼声乱语,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情绪发泄过后,自知己况,朱治又不得不松了口吻。既然下了决定,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撒开楚禾这尊大佛,思及此,朱治开门见山:
“散落的物资不知所踪,忙了一晚也只找回十之一二,或赔或偿,要求你提。”
反正除了人手自己一无所有,朱治摔起了破罐子。
“十之一二……朱治将军可让我损失惨重。”听清话句,楚禾霍地坐起,眉眼冷淡,霎时没了温度,适当给出了反应,“赔偿?眼下的朱将军怕是赔不起。”
“所以,要求你尽管提,只要我朱某人做得到。”也想态度冷硬,可无奈理亏,他也不是耍赖之人,朱治软下态度正色道。
正等着这话呢,楚禾笑而点头,很好说话的模样,“既如此,我也不难为朱将军。那先前承诺就此作废,朱将军一路走好便是。”
“这……不可!一码归一码!”朱治惊站而起,怒目圆瞪,着实没想到楚禾会借此摆脱自己。
“将军可莫要讲什么打欠条这种没用的话。说实在的,你们这一堆人,于我而言只是拖累。”楚禾也缓缓起身,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冷言。
“楚少侠可是好奇昨晚我看到了什么?”塌下肩,挪开对方冰冻的目光,朱治左顾而言其他。
“无他,只是好几波人都涌向了阖州城。不过都被梅澈拒之门外,冰天雪地的,这些人眼下只得盘踞在城外和山外附近。
若是一直无法入城,楚少侠觉得他们会去往何处?”
面无表情,楚禾不语。
朱治只当无视,继续说道,“何去?不外乎返回原处或者暂避山里。前者还好,可若是后者,重重山峦可挡不住千军万马的践踏。”
“将军说的是,三十人可比两万人好藏身。”楚禾赞同应声。
“露了面,何来藏身一说?虽说野人谷较为隐蔽,但也并非十足安全之地。”
“你这是在威胁我?”楚禾眯眼,指尖有了细微动作,脚下也前进了半步。
与此同时,帐外更是接连传来几道大刀摩擦声。
朱治唯有苦笑,“有求于人,何谈威胁,不过坦诚相言而已。毕竟凭楚少侠的本事,想灭我的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阖州城外火把通明,我们仅是向外走了三里地就遇到了两波人。艰难厮杀了一番,虽是清理干净,但用不了多久定然会惊动其主力。
或是北虏凉川王,或是梅澈石炳檀,亦或是全州流民,就是河间王也不无可能……”
明白楚禾当真起了分道而行的心思,心中不急不慌是假的,朱治如实告知昨夜见闻。
“所以……你又给我惹麻烦了。”
“于楚少侠而言,这些不是麻烦。”灰头土脸的病态汉子笃定说道。
定定扫视眼前一脸颓然的男人,楚禾忽地轻嗤出声,“你好像高估我了”
“我认为没有,你比我想象中的可能要更可怕。”
处境不可谓不凶险,少年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朱治心中的猜想更加肯定。
果然,楚禾不再有言语,而是顾自坐回褥子,垂头沉思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里还是一片寂静,朱治心有忐忑,愈发不宁。
这次,他怕是要输个精光。
终于,在朱治胡思乱想一次次降低自个儿原则底线时,楚禾开了口。
“从此刻开始,你不再是阖州巡防营将军,而是我手下最普通的一名打杂还债之人。”
“五年为期,届时无论欠债还清与否,你去留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