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
“桑桑!”
刚才还被他护在臂弯里的人,不见了!
眼前只有攒动的人头,一张张陌生而兴奋的脸孔,像潮水般涌动,将她纤细的身影彻底吞没。
恐惧,冰冷彻骨的恐惧,比战场上面对最凶残的魔神时更甚,瞬间淹没了韩羽的每一寸感知。
那被她遗忘的痛苦过往,那差点彻底失去她的绝望,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
“让开!”他低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变形,目光疯狂地在人缝中搜寻那一抹月白的身影。
没有!没有!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属于神印骑士的庞大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铺开。
纷杂的意念、情绪、声音如同海啸般涌入脑海,小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妇人的讨价还价……
找到了!
在人群的边缘,靠近一个捏糖人的小摊。
韩羽猛地睁开眼,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那个方向疾冲过去。
他撞开挡路的人,引起一片不满的抱怨,但他充耳不闻,眼中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纤细背影。
白桑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看着小摊前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手艺人。
老人枯瘦的手指灵活异常,捏着一小团温热的琥珀色糖稀,几经搓、捏、拉、挑,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在竹签上成形了。
她看得入了神,浑然不觉刚才短暂的分离在另一个人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直到一个高大身影带着风,蓦然停在她身侧,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白桑吓了一跳,转过头。
韩羽就站在她面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棕色的卷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皮肤上。
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他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这样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白桑被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震慑住了,心口闷闷地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我……”她刚吐出一个字。
韩羽猛地伸出手,不是抓她,而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那触感滚烫,带着他剧烈的心跳和仍未平息的颤抖。
仿佛只有这真实的触感,才能确认她真的还在眼前。
白桑手腕一疼,却没有挣扎。她看着他眼底尚未散去的惊涛骇浪,那浓烈的恐慌和后怕,像重锤砸在她心口。
刚才短暂的失散,竟让他怕成了这样?
“对不起,我……没走远。”她小声说,带着点歉疚,轻轻晃了晃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
韩羽像是被她的动作烫到,松开了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放开。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骇人的风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嗯。”他只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白桑心里那点闷痛,忽然被酸胀感取代,暖暖的,又有点涩。她没有抽回手,而是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依旧滚烫的掌心。
韩羽身体一僵。
白桑却已经转过头,重新看向那个老手艺人,脸上努力挤出一点轻松的笑意,指着摊子上一个刚做好的小糖人:“你看那个。”
那是一个穿着简易盔甲、手持长剑的小人,身姿挺拔,线条简单却很有神韵。
“像不像你?”她仰起脸看他,眼睛弯弯的,“就是,有点傻乎乎的。”
韩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落在那糖人上。
粗糙的糖稀勾勒出的骑士形象,确实有几分他持剑时的影子。
他紧抿的唇,终于在她带着点小得意的目光里,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让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消散了大半。
“像。”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老板,这个我要了。”白桑立刻对老人说,声音清脆。
她付了钱,小心地接过那个穿着糖盔甲的“小韩羽”,竹签握在手里,那小小的、傻乎乎的糖人,让她刚才心口的涩意被柔软的甜意取代。
韩羽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看她小心地拿着糖人,像捧着什么宝贝。
他紧绷的身体这才真正松弛下来,那只握着她的手腕的大手,也彻底松开了力道,改为轻轻地拢在她的手肘处。
“还想看什么?”他问,声音恢复了平稳,只是目光扫过周围时,眼中闪过警惕。
白桑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糖人:“有点累了。找个地方坐坐?”
韩羽求之不得:“好。”
圣城依山而建。
韩羽带着白桑,避开最喧嚣的主道,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石阶小路向上走。
石阶两侧是居民低矮的屋舍,偶有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饭菜的香气。
越往上走,人声渐稀,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雀的啼鸣。
白桑走在他身侧,手里还捏着那个糖人骑士。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没有再牵他的衣角,也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侧头看看路边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野花,或者望望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圣城屋顶。
韩羽的步伐放得很慢,迁就着她的速度。
小路蜿蜒向上,最终通向一片视野开阔的小小平台。平台边缘有几块平整的大青石,不知被多少人坐过,磨得光滑温润。
站在这里,圣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如同铺开的画卷,一直延伸到远方朦胧的地平线。
“坐会儿?”韩羽停下脚步,指了指那青石。
白桑点点头,走过去坐下。青石被晒了一天,还残留着暖意。
她小心地把那个糖人放在身边平整的地方,生怕它化了。
韩羽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他望着山下那片渐次亮起的灯火,夕阳沉落,暮色四合,天空是深邃的蓝紫色,一点点吞噬着白昼的光辉。
山下的城池的灯火,先是零星的几点,接着是成片成片,最后汇聚成一片温暖璀璨的星海。
炊烟的气息似乎更浓了,夹杂着隐约的饭菜香和市井的喧闹声,被晚风柔柔地送上山来。
那是万家灯火,是人间最平常也最温暖的喧嚣。
白桑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安静地望着那片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的灯海。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鬓边的碎发。
没有神殿的庄严肃穆,没有花灯节的流光溢彩,只有这沉静的暮色,和山下无数个亮着灯的小小窗口。
平静感包裹了她,脑子里那些破碎的迷雾并未完全散去,心口那道名为“悲伤”的刻痕依旧存在,但此刻,它们似乎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占据她心神的,是身边这个人沉默而坚实的守护,是手里那个傻乎乎的糖人,是山下这片属于凡俗的、生机勃勃的暖光。
她忽然轻轻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以前……也这样看过吗?”
韩羽沉默了几息,目光望着那片灯海,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
白桑微微侧过头看他。
暮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映着山下细碎的光点,像落入了星河。
“以前,只有职责,战斗,守护。”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看的最多的,是战场上的烽烟,是神殿的圣光。”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波澜,却让白桑心口那点暖意里,渗入了一丝细细密密的疼。
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冰冷铠甲、永远挺直脊背的年轻圣骑士长,站在高高的神殿台阶上,俯瞰着脚下的圣城,眼中只有责任铸成的壁垒,隔绝了所有人间的烟火。
“现在呢?”她不由自主地问。
韩羽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暮色温柔,她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现在,”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很好。”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最朴实的两个字。
很好。
能这样站在她身边,看着这片人间灯火,很好。
白桑的心跳,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漏跳了一拍。
山下的灯火仿佛黯淡了下去,唯有他眼底映出的那点光,灼热得烫人。
暖流在心口翻涌,冲撞着那些遗忘的迷雾和悲伤的刻痕。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破土的春芽,不受控制地顶开了所有的犹疑和懵懂。
她忽然站起身,动作快得让韩羽微微一怔。
然后,她转向他,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踮起脚尖,双手轻轻地捧住了他带着微凉夜色的脸庞。
韩羽完全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他只能看着她清澈的瞳孔里,自己惊愕放大的倒影越来越近。
下一秒,一个温软生涩的吻,准确地,落在了他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山下的万家灯火依旧璀璨,晚风依旧温柔,只有韩羽的心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短暂的愣怔后,韩羽宽大的手掌扣住了白桑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的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指尖插入她柔软的发丝。
他反客为主,将她圈在双臂之间,加深了这个吻。他贪恋地夺走她口中细碎的呜咽和喘息,勾着她与自己沉沦。
白桑的双眼逐渐漫上水雾,眼眶红红的,分外柔媚诱人,让他移不开眼。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心口跳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无法呼吸。
属于他的气息清冽又滚烫,将她完全包裹。
在唇齿交融的间隙,一个带着无尽依恋的称呼,如同本能般从她微启的唇间溢出,带着一丝细微的哽咽。
“哥哥……”
韩羽的吻停顿片刻,随后扣着她腰肢的手一再收紧,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一个充满了掠夺的吻,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沉爱意。
暮色渐起,山下温暖的灯火无声流淌,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拉长,映在光滑的青石上。
晚风拂过,吹散了最后一丝残余的恐慌和距离。
褪去神性与荣光,这人间烟火,只因身旁有她,便胜却万千繁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