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烟的骂声还在院里回荡,下人就进来通报,说林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林嘉佑便已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步履从容地跨进了院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廊下吊着胳膊的钱震云,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震云兄,好些了吗?”
他快步上前,将食盒交给身后的下人,俯身便要去查看钱震云的伤势。
钱震云身子一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顾清辰站起身,挡在了钱震云和林嘉佑之间。
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宋如烟和楚若涵对视一眼,默契地带着下人退到了花厅,将院子留给了几个年轻人。
“清辰,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林嘉佑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情,“我听闻你们遇险,担心了一整夜。特意从城中最好的酒楼,带了些温补的汤羹过来。”
顾清辰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倒是消息灵通。”她一字一顿地问,“我们前脚刚出事,你后脚就知道了。林公子,你的眼线,是安插到了我们国公府的墙头上了吗?”
这话问得毫不客气。
林嘉佑脸上的血色褪去,他踉跄着退后半步,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你……你在怀疑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我承认,我确实派人暗中跟着你们了。那夜你和他深夜出府,去的是城南那等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我怎能放心?”
“我派人跟着,是为了保护你!若不是我的人及时发现那伙贼人不对劲,立刻回府报信,再派人去京兆府衙门传讯,调动你家的护卫,后果不堪设想!”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却怀疑,这一切是我安排的?”
这番说辞,将监视说成了保护,将算计说成了深情。
每一个字,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无懈可击。
顾清辰的心乱了。
理智在疯狂叫嚣,他在撒谎,他在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去圆之前那个谎。
从拨浪鼓,到总镖头,再到昨夜的刺杀。
一环扣一环,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可情感上,面对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面对那句“都是为了你”,她竟找不到一句可以用来反驳的,带着确凿证据的话。
她发现自己就像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越收越紧。
见她沉默,林嘉佑眼中的痛色更深。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拉她的手,却又中途停住。
“清辰,你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他的声音疲惫又沙哑,“我不想我们之间,因为这些无端的猜忌,生出嫌隙。我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受伤,有失望,还有一丝不舍。
然后,他决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背影,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孤寂与落寞。
顾清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得浑身发冷。
林嘉佑走出钱家小院,拐过一个转角,脸上的所有落寞与受伤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女人这种东西,逼得太紧,反而会激起她的反抗。
偶尔松一松手,让她在自我怀疑的泥潭里挣扎,效果才更好。
他心情颇好地在岔路口站定,似乎在等人。
不多时,顾兰心的贴身丫鬟便提着灯笼,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赶了过来。
“林公子,小姐在等您。”
林嘉佑点了点头,跟着那丫鬟,熟门熟路地去了顾兰心居住的闺房。
顾兰心已在房中备好了茶点,见他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嘉佑,你来了。”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林嘉佑在桌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
顾兰心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她抬起头,直视着林嘉佑的眼睛。
“婶母她们,为我相看了一户人家。”
“那人是翰林院王侍读家的公子,家世人品,才学相貌,都是上上之选。家里人都很满意,催着我……定下来。”
她将“定下来”三个字,咬得极重。
“嘉佑,”顾兰心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不想嫁给别人。你告诉我,你对我,究竟是何心意?”
“你若对我无意,我便死了这条心,听从家里的安排。你若对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这是在逼他表态了。
林嘉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柔情所取代。
他反手将顾兰心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
“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贴在她的耳边,却始终没有一句正面的回答。
“只是如今,我还身在官场,根基未稳。若此时将你迎娶进门,反倒是委屈了你。”
他又开始画那些虚无缥缈的饼,说着那些动听却不着边际的空话。
顾兰心在他怀中,身体微微一僵。
她不是傻子,听得出这番话里的敷衍和推脱。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将他推开之际,林嘉佑却又在她耳边,用一种充满了诱惑的语气,低声说道。
“兰心,再给我一点时间。”
“过几日,是城外镜心庵的庙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钱震云胳膊上的伤口,每日都由钱大夫亲自换药,总算是没再发炎。
只是他娘宋如烟,每见他一次,就要戳着他脑门数落一回,说他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顾清辰这几日就待在家,哪儿也没去。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从那只假拨浪鼓,到那个独臂的总镖头,再到林嘉佑那场精心安排的“英雄救美”。
她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手里拿着根草茎,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
钱震云就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