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带着泥土复苏的气息和不远处学校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声,灌满了江春生的办公室。
江春生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与楚都区七星台乡凤台村的取土协议草案。
到凤台村看过土场后的连续两三天,他的精力都聚焦在这几页纸上,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反复咀嚼推敲,再通过桌上那部电话,与于永斌进行沟通。
今天已经是星期五,江春生把电话听筒贴在耳边,传来于永斌那层层深入、透着深思熟虑的最后诉求的嗓音:“江老弟,关于这个取土深度 ,我和陈支书昨晚最终商定,暂时不挖鱼塘,就以周边现有麦田的高度,基本保持一致就可以了,不能低于周边的麦田。”
江春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和的回复:“于总,没有问题,我们定会帮你取土成田,不会超挖的。”他的目光扫过纸面老金画着红圈的那行字。
“行行行,这一条就没有异议了。”于永斌在电话那头爽快地回应,接着话锋一转,“那最后一个关键点,关于取土费用,按之前商定的,土方免费,你们帮村里代修一条路作为补偿。江老弟,你看在协议里是不是应该事先把代建道路的标准敲定下来?”
“于总,金队长的意思,如果不免费,则我们按昨天商定的五毛钱一方价格跟你们结算。你不要钱,希望我们帮村里代建一条路,做个形象工程,我们自然是大力支持。帮你们代建道路,我们也需要控制总价。挖出去的土方,我们会按五毛钱一方价格折价计算代建道路的总控制价。到时候路基使用了多少石灰土都是有数据的,我们再用折算的总价帮你们村代建道路。你们要求的标准高,建的就会短一点,标准低就长一点,这个到时候有你们确定,我们会按总控制价来跟你们修路。”江春生耐心的说明。
于永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江老弟,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在协议里把代建道路的大致标准列一下,比如路面使用什么材料,宽度、厚度这些,这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江春生想了想,觉得于永斌的要求依然没有必要。他继续坚持道:“于老兄啊,我认为我们双方有了计算代建道路总控制价的依据就解决问题了,等取土完成,真正要帮你们开始代建施工之前,我们再按照总的控制价格,给你们两到三个道路修建标准的设计方案,你们选定,岂不是更好?!”
“也对!” 于永斌合计过味道来了,“江老弟啊!不瞒你说,老哥我之所以对修路这件事这么上心,这可是我用为村里谋利益来巩固我在村里的威信,也是我个人影响力的一种延伸和体现。到时候我可是想顺利的把村支书的担子一起挑过来呢。这样,以后我们兄弟在一起干点什么,岂不是更方便?”于永斌毫不见外的向江春生敞开了心事。
“老兄放心吧!于公于私我们都不会让你难做人、好做事。”江春生安慰般的说罢,话峰一转:“——对了!你在村里把支书和村长一肩挑了,你的公司还要打理,你忙的过来吗?可别顾了这头丢了那头哦!”
“老弟你就放心吧!公司这边,我要是遇到没法兼顾的时候,会让我爱人去顶一顶的。”于永斌胸有成竹的说道。
“哦!这就好。——那老兄你看,协议的条款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江春生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于永斌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好!江老弟办事就是滴水不漏!行,这条就按你说的办!有据可依,那就没问题!协议我等会我整理好了就安排小孙去打印。明天就是周六了。上午九点前,在我村委会办公室,把字签了,把我们的红章先盖好,你九点半左右来我公司的办公室,我想和你当面聊聊,随便把协议带走。”
“一言为定,明天上午九点半,我来你办公室。”江春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磨合了两天,终于敲定了这个节点。放下电话,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桌面上,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显得清晰而安宁。
解决了土场协议这个大头,江春生刚拿起一份路基横断面设计图准备细看,老金端着一个标志性的搪瓷大茶缸,踱步过来。茶缸外壁印着鲜红的“先进工作者”字样,里面的浓茶散发着略带苦涩的醇香。
“小江,跟于永斌那头谈的怎么样了?”老金吹开浮在表面的茶叶,啜了一口。
“嗯,金队长,刚敲定,明天上午我去他那边拿他们先刚好章的协议。”江春生点头汇报,“该坚持的都坚持住了,于总那边也没再提什么异议。”
“嗯,干得不错。”老金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茶缸,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压低了声音,“土场的事,算是稳了。钱队长和我,昨儿又仔细合计了一下于永斌提的那个事——就是他表哥的那支安徽民工队伍的事。”
江春生立刻放下图纸,神情专注起来。这是另一件重要任务,老金既然主动提起,说明已经有了定论。
老金的眼神变得深邃,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现在这形势,你也清楚。咱们207国道,只是开头。后面二期三期工程,省里其他几条干线改造,听说也在酝酿,318国道今年还有两公里的大修任务。钱队长从总段那边闻到风。工程队的盘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大,项目会越来越多,甚至可能出现几段路同时开工的局面。”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江春生,“光靠周永昌那一支队伍,不够了。周永昌的人,本地为主,知根知底,用着顺手,但摊子大了,人手调度就容易捉襟见肘。而且,一支队伍独大,时间长了,也未必是好事。管理上,容易出惰性,要价上也会……嗯,你懂的。”
江春生深以为然:“是,金队长。选择面越宽,我们就越有主动权。”
“对头!”老金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所以啊,钱队长和我都觉得,于永斌这次递过来的橄榄枝,接住它!引入一支外省队伍,技术熟练,能吃苦,正好填补我们在路基处理、特别是石灰土拌和摊铺这类需要大量人工的粗重活上的缺口。而且,这支队伍跟于永斌绑定,他在本地根基深,协调村民关系,有他在中间压着,确实能省我们很多心,就像他说的,安排几个隐形的刺头村民进去干活,拿点工钱,运输线上的麻烦就能消弭于无形,这买卖划算!”
老金的眼神里闪烁着老辣的光:“最关键的是,这是支生力军,有竞争,才能让周永昌的队伍也时刻绷紧弦,不敢懈怠的把工程做好。两支队伍互相看着点,咱们管理起来反而更轻松,工程质量和进度才更有保障!这叫‘旁敲侧击’,嘿。”
“明白了,金队长。”江春生心中豁然开朗。领导层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一个劳务队,更是未来工程布局和队伍管理的一盘大棋。于永斌的“走一步看三步”,这次恰好与工程队的长远规划不谋而合。
“所以,”老金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土场协议签完,劳务合作的事,就紧跟着提上日程。你这两天,除了准备土场协议,也琢磨琢磨劳务合作这块的初步框架。你可以参照一下老刘襄松桥项目与周永昌签订的协议,整理出几个要点和于永斌去谈,只要把几个要点让他认可。劳务合同的大方向敲定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你明天去于永斌那边的时候,顺便探探他的口风,把他表哥那边的情况再摸实一点,队伍规模、核心骨干、主要干过哪些具体类型的工程……越细越好。回头,我们再拟个详细的劳务合作框架协议出来。这事儿,由你直接负责和他对接!”
“好的,金队长!保证完成任务!”江春生挺直了腰板,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但同时也充满了被信任和迎接挑战的干劲。
老金端起茶缸,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站起身:“行,你忙吧。我看你跟于永斌的关系也不错。你要记住,跟他打交道,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也要给足面子,分寸拿捏好。这个人,是条地头蛇,用好了,是我们工程顺利推进的一大助力!”
接下来的时间,江春生像上紧了发条。取土协议已经告一段落,他的思绪则完全转向了即将启动的劳务合作。他从档案柜拿出襄,又摊开信纸,根据钱队长和老金表明的意见,结合襄松桥项目劳务合作协议书的核心要点,开始草拟劳务合作框架协议的核心条款。他写得非常认真:
合作范围: 明确以207国道加宽工程,首期K0+000至K3+000段的路基土方开挖、上车 、清理路床;土场石灰土拌和(含松土,石灰消解、过筛、土料过筛、按比例拌和)、上下车,石灰土摊铺等为核心工作内容。
队伍要求:强调队伍必须由具备相关经验的班组长带领,服从甲方人员的统一指挥和调度。
人员管理:要求队伍内部管理有序,有明确的分级管理负责人,提供人员基本花名册(含姓名、籍贯、年龄)。
工价结算:按完成合格工程量,依据本地公路部门制定的统一分项人工定额工日单价进行结算(具体单价需后续商定,但注明会参照公路部门标准和市场行情执行)。
质量安全:必须严格遵守甲方的技术交底和质量要求,安全责任自负但必须接受甲方的安全教育与监督。
……
这份草稿,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既体现了工程队的管理要求,也预留了后续具体协商的空间。江春生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有大的疏漏,才小心地折好,放进抽屉里,准备明天带给于永斌看。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滑向正午。工程队食堂里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来食堂吃饭的人是越来越少。机械修理班的人员已经不来食堂吃饭了,尽管李阿姨的饭菜上的挺有胃口,但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人,就只有江春生、财务室的张会计和后面仓库的朱慧兰三个人。这让江春生有了一点以前在治江基层社食堂吃饭的感觉。
每次在食堂吃饭,只要碰到张会计,她的话就会比较多,东扯西拉的,特别喜欢说她老公所在的城西派出所发生的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好玩的家庭纠纷和有警示意义的小案例。说的江春生一顿饭要吃半个小时。
今天江春生去食堂早,李阿姨帮江春生打完饭菜,张会计和朱慧兰都还没有来。江春生端起饭菜离开食堂,快步走回办公室,他今天要在自己办公室吃 。
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办公桌上这部安静的电话机上。这两天,每天中午饭后,给朱文沁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互诉衷肠”,变成了他必做的功课。
他吃的很快,匆匆扒完最后几口饭,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更加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他走到北门窗边,看着窗外外面机修院子北边围墙外的几株抽出嫩芽的梧桐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接着,两脚立在原地不动的活动起腰身和手臂。
片刻后,他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轻轻地拿起了电话听筒。
他拨号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每一个数字的转动都带着一种专注。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轻微的悸动。
“春哥!是你吗?” 朱文沁的声音直截了当,带着甜美的温柔。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江春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攥住了,又缓缓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着平静:“文沁,是我 。”
“我刚想着,你该打电话来了呢!就真的来了,春哥!我们是不是好有默契了?!是吧!” 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而且带着瞬间注满了真实的、带着惊喜和甜意的温度,
“你吃完饭了吗?” 江春生靠在桌沿,身体放松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眼睛看着窗外远处摇曳的梧桐枝,仿佛能看见电话那头她说话时的模样。
“吃过了,今天的菜有点咸,我刚刚喝了好多水。” 朱文沁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抱怨,却更像是撒娇,“你呢?这两天忙坏了吧?土场协议谈妥了吗。” 她的关切透过电话线,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嗯,上午总算和于总敲定了,周六上午去他那里拿协议正本。” 江春生的语气里带着完成了一下重要工作任务的轻松,“不过,又有新任务了,他介绍了一支民工队伍,钱叔觉得可以合作,让我也一起对接。”
“啊?又给你加担子了呀?” 朱文沁的声音里满是心疼,“钱叔叔这是把你当牛在使唤呀。嘻嘻,这样才好,这样的学习锻炼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那你这几天岂不是更忙了?要注意休息,别光顾着工作。”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羞涩,“我……我这两天,老是想起……想起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