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筑城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扶苏抚过斑驳的墙缝——许多年前那个挖出古玉的墙缝还在,只是被苔藓覆了青痕。玄色冕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压得他肩头发沉,通天冠十二旒的玉珠却在风里轻响,像极了当年张村孩童挂在檐下的泥叫儿。
这一队人的队列和祭礼严格的顺序并不一致,陪在皇帝身边的既不是文臣第一的右相张苍,也不是熟知祭祀礼仪的叔孙通。而是铁道部长桂林侯蒙恬和左相张诚。
对皇帝来说,这是一次巡访回忆的旅行。自己只是来到了多年前来到的地方。
“这里就是黄帝之城。”扶苏说。这句话不是考据的结论,而是皇帝的宣言,很多年以前,自己来到这里,人家告诉他这里是皇帝之城,那么此刻身为皇帝的扶苏做出这样的宣言,就确定了这个传说的权威性。至于是不是真的黄帝之城,一切都要以陛下所说为准。
山顶上的这座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只有多年失修而荒芜的城垣、废弃的院落、房屋。各处散落着一些陶器,甚至还有一些青铜器。在城墙和房屋的缝隙里,还有零零散散的碎玉。
千年之前,或者更久之前,这里是群山之中非常宏伟的一处城池,传说是黄帝王国的都城,黄帝轩辕氏在这里发号施令,声音响彻天下,让无数部落闻之胆寒。黄帝是一个被后人尊崇的上古帝王,可也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一代霸主。黄帝在阪泉之战击败炎帝、在涿鹿之战击败并杀死蚩尤,黄帝的征伐和兼并,奠定了后来华夏的雏形。
黄帝又是一位发明家,传说黄帝创造衣冠、舟车、音律,又定订历法,发明天干地支,其臣下仓颉创制文字……华夏文明的起源向上追溯,都源于这里。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座黄帝之城就荒废掉了,成了群山之中的一座空城,只有居住在这附近的黄帝后裔,还传说这里曾经是黄帝时代的都城,还记得每年春季来这里,在稍微下方的一个祭坛上祭祀农神求乞丰收。
曾经煊赫一时的黄帝之城,有一天也会成为废墟,一段文明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同行的人中,大多都是宿儒,至少也是饱学之士,在空荡荡的废城之中行走,心情总是很复杂的。
“不知道当时是多么的鼎盛煊赫!”扶苏叹息说。
“必定煊赫。在高山之巅建造这么一座城本就艰难,你看这到处都是雕刻的石头,两千多年前,那时候可没有钢铁,怎么雕刻的这些巨石?”张诚附和。
儒生们考证历法,认为黄帝之城距今也有两千五百年时间,黄帝初年是甲子年。六十甲子是一种非常方便推算的工具,配合史籍经典,很容易就能把时间推算到这个时候。
这座城中的建筑以土石为主要构造,巨石上雕刻了花纹和人面、神面、兽头之类的形象,表情夸张,加之城中已经空无一人,这些无声的雕塑让这座城平添一股神秘、荒凉、恐怖的气氛。
那些青铜的器物、武器、玉器玉石,都凌乱的散落在城墙下和房舍间,想必当初人们离开的时候一定很仓促,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
也许是战争,但也许是饥荒。这座城身处山巅,周围平地很少,周围的农田恐怕很难支撑这么一座城的发展……尤其是,如果黄帝的城市那么强大,必定也有人口繁衍膨胀的过程,而这处山区之地,很难承载那么多人口。于是有一天,这座城无法支撑人口越来越多,人们不得不离开这里,向天下迁徙,寻找下一个更丰腴的土地。
很多人沉默着。队伍绕过一个祭坛,这处祭坛上还有草木焚烧的痕迹。这是张村村民年年来求乞丰收的祭坛,在这些祭坛上。农人们焚烧牺牲,告祭先祖和苍天神灵。队伍停下来。扶苏点点头,在回忆最初看到张村的村民在此祭祀的场景。
老魁叔从小轿中出来,在儿子张漠的搀扶下,来到祭坛前跪拜,翕动着嘴唇,无声的念诵着那古老的祈祷文,重复着数千年来先人们重复的祈愿。扶苏、蒙恬、张诚站在不远处默默不语。
乡民们一直以来都遵守着某些不宣之于口的规矩,乡民的祭礼只在这城池下方的祭坛进行,并不敢登上城中的区域——所谓宫室区域,去惊扰先祖的沉睡的梦。
张魁祭拜完毕,队伍继续前行,终于来到城中央。在宫室遗迹前面,侍从们竖起一个九尺高的黄帝木主。摆上香案、礼器、太牢祭品。叔孙通展开祭文,代替陛下朗声宣读,祭文词句高古,张诚是听不太懂。只是跟随皇帝和群臣的动作,按部就班的行礼拜祭。
扶苏又取出玉册,投入一个挖好的坑中,和太牢祭品混在一起,再铲一锹土,随后自有群臣和侍从们上前一锹一锹的铲土覆盖。鼎彝、玉简等礼器就此留在这里,作为天地间的见证。这些圣典的祭品,是无人敢轻动的,只有张诚腹诽,觉得这是用秦朝的文物污染了这处更古老的遗迹,后世的考古家来到这里,看到这些秦代的文物和文字,一定会在断代上出现错乱。
山顶的风猎猎不停,吹动扶苏面前的冕旒,身上的袍服,在香烟缭绕之中,扶苏仿佛看到了古代帝王在这里发出号令,无数勇士在城中集结,手持矛戈列队而出,下山去征服世界,扫灭不臣……
“派人定期来巡查,保护好这里的一草一木,让古代君王在此地能够安眠,不被打扰。黄帝之城的器物,不得移动半分毫。着为永例,万世不移!”风中,扶苏轻轻的发出一道命令。
太子在身旁躬身行礼,道一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