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丞相府。
夜色如墨，暴雨倾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丞相府门前那对石狮子狰狞的面容。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砸出无数水花。
内室中，曹操半倚在榻上，手中捏着那份刚刚送到的军报。烛火摇曳，将他铁青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案几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药汤，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内黄失守...曹仁败退...\"曹操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几个字眼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胸口发闷。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绢帕上。
\"丞相！\"守在门外的许褚闻声冲了进来，见状大惊，\"末将这就去叫御医！\"
曹操摆了摆手，用绢帕擦了擦嘴角：\"不必...去请荀令君、程昱、司马懿...速来议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许褚犹豫道：\"丞相，您这身子...\"
\"快去！\"曹操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许褚不敢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曹操艰难地支起身子，走到窗前。雨幕中，邺城的轮廓若隐若现。这座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方重镇，如今却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孤岛。内黄一失，邺城南面门户洞开，张固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
\"近十五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曹操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他明显感觉到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
不多时，荀彧、程昱、司马懿三人匆匆赶到。他们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脸色同样凝重。荀彧一眼就看到了曹操手中染血的绢帕，眉头顿时紧锁。
\"丞相，您该卧床休息。\"荀彧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急切。
曹操冷笑一声：\"休息？张固的大军会让孤休息吗？\"他将那份军报重重拍在案几上，\"都看看吧，内黄已失，曹仁损兵折将，退守平阳。\"
三人传阅军报，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雨打窗棂的声响。程昱最先开口：\"丞相，当务之急是调集周边兵马拱卫邺城。壶关还有五万驻军，可急调三万回援。\"
司马懿却摇头：\"程公此言差矣。壶关乃防备袁氏旧部之要地，一旦调离，恐西面生变。依在下之见，不如收缩防线，集中兵力固守邺城。\"
曹操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荀彧：\"文若，你怎么看？\"
荀彧轻抚长须，缓缓道：\"丞相，邺城虽坚，然粮草军械多储于外城四大粮仓，如今已被焚毁。若敌军围城，不出三月，城内必乱。\"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弃守邺城？\"
\"非是弃守，而是战略转移。\"荀彧沉声道，\"请丞相护送天子暂避南皮。南皮城坚池深，又近海盐之利，足可支撑长期对峙。留一员大将据守邺城，牵制张固兵力。\"
\"荒谬！\"程昱拍案而起，\"邺城乃我北方根本，岂能轻弃？若失邺城，河北震动，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丞相？\"
司马懿也道：\"荀令君此议恐动摇军心。邺城若失，则冀州、幽州门户洞开，张固可长驱直入。\"
曹操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咳嗽，这次比之前更加剧烈，竟让他不得不扶住案几才能站稳。荀彧连忙上前搀扶，却感到曹操的手臂滚烫如火。
\"丞相发热了！\"荀彧惊呼，\"快传御医！\"
曹操却死死抓住荀彧的手腕：\"文若...继续说...南皮之策...\"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仍坚定道：\"丞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邺城虽重，不及天子安危。今张固势大，我当避其锋芒，以空间换时间。南皮背靠渤海，进可攻退可守。且青州、幽州兵精粮足，可为我所用。\"
曹操喘息着点头：\"有理...继续说...\"
\"可令曹仁将军收拢残部，退守武城，与邺城形成犄角之势。丞相携天子移驾南皮，一则保全朝廷威严，二则可从幽州、并州调集生力军。\"荀彧语速加快，似乎怕曹操随时会倒下，\"待秋后粮足，再图反攻。\"
曹操突然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凄凉：\"好一个'战略转移'！文若啊文若，你这是要让孤做第二个董卓吗？\"
荀彧正色道：\"丞相此言差矣。董卓焚洛阳而走长安，是为一己之私。丞相保天子移驾，是为天下计。岂可同日而语？\"
正说话间，御医匆匆赶到。诊脉后，御医脸色大变：\"丞相风寒入体，又兼忧思过度，需立即静养，不可再劳神！\"
曹操挥退御医，强撑着站起身：\"传令...召集文武百官...明日辰时...大殿议事...\"
话音未落，曹操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荀彧和许褚连忙扶住，只见曹操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已然昏迷不醒。
\"丞相！丞相！\"众人惊呼。
荀彧当机立断：\"许将军，速送丞相回寝殿。程公、仲达，今夜之事暂勿外传，以免动摇军心。我这就去请华佗先生。\"
这一夜，丞相府灯火通明，御医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邺城上空雷声隆隆，仿佛上天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震怒。
翌日清晨，曹操终于从高烧中醒来。他睁开眼，看到荀彧和曹昂守在榻前，两人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父亲！\"曹昂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
曹操虚弱地笑了笑：\"哭什么...孤还没死...\"他转向荀彧，\"百官...可曾聚集闹事？\"
荀彧摇头：\"臣以丞相染恙为由，推迟了朝议。前番董承叛乱，诛杀了那么多人。朝中官员全部都害怕至极，哪有人敢牵头闹事？\"
曹操挣扎着要起身：\"不可...军情紧急...\"
荀彧按住他：\"丞相，您此刻出面，反会引发恐慌。不如由臣等先行筹划，待您稍愈再作决断。\"
曹操沉思片刻，终于点头：\"也罢...文若，你与程昱、司马懿先拟个方略...昂儿留下...\"
荀彧会意，躬身退出。室内只剩曹操与曹昂父子二人。
曹操凝视着长子，突然问道：\"昂儿，若由你留守邺城...可能守住？我的身体恐怕不行了，本来想给你留下万里江山，父亲没用，如今基业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曹昂浑身一震，随即挺直腰板：\"父亲有命，儿臣万死不辞！\"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又摇头：\"不...你守不住...张固来势汹汹，邺城迟早要丢...\"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曹昂跪在榻前：\"请父亲明示。\"
\"孤决定...采纳文若之策...迁天子于南皮...\"曹操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但邺城不可轻弃...需有人留守...牵制张固...\"
曹昂坚定道：\"儿臣愿担此重任！\"
曹操凝视长子良久，突然伸手抚摸他的头顶，这个动作让曹昂愣住了——记忆中，严厉的父亲从未对他有过如此亲昵之举。
\"好孩子...\"曹操声音沙哑，\"但记住...你的任务是拖延时间...不是死守...待主力撤离后...你可退往常山...让子孝与你会合...\"
曹昂重重叩首：\"儿臣领命！\"
三日后，曹操病情稍愈，立即召集心腹重臣密议。大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凝重至极。
曹操端坐主位，面色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往日的锐利：\"诸位，内黄失守，邺城危急。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议个对策。\"
话音刚落，武将中便有人高声道：\"丞相！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迎击张固，必取那厮首级献于帐下！\"
曹操摆手：\"勇气可嘉...但张固拥兵十余万，又得诸葛亮、郭嘉等人辅佐，不可轻敌。\"
程昱出列：\"丞相，臣仍主张坚守邺城。可征发城中壮丁，加固城防，同时派轻骑袭扰敌军粮道。\"
司马懿补充道：\"还可密遣使者联络刘备，许以厚利，令其袭张固后方。\"
曹操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荀彧：\"文若，你意下如何？\"
荀彧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丞相，臣仍持前议。当务之急是保全朝廷根本。请携天子暂移南皮，留重兵守邺城以为牵制。\"
殿中顿时哗然。有大臣厉声反对：\"荀令君此议，是要弃我百年基业于不顾吗？\"
荀彧不慌不忙：\"非是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南皮城坚粮足，又有海盐之利。且青州兵精，徐州富庶，足可支撑长期作战。邺城虽重，然四面受敌，一旦被困，危如累卵。\"
曹操静静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待争论稍歇，他缓缓起身，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孤意已决。\"曹操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即日起，准备迁天子銮驾于南皮。荀彧总领迁都事宜，程昱负责粮草调度，司马懿统筹沿途护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