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寂静,唯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沈诗琪亲手为徐负斟了一杯茶,“徐六姑娘,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你想看的东西,想来白日里已经见到。现在,该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了。”
“世子爷何必明知故问。那院中的冲天火光,不乏金铁之声。青州短短时日,便从受灾之处富裕至此,有些东西,藏是藏不住的。”
沈诗琪冷笑:“所以,你待如何?”
“是回京城,将你的所见所闻禀告给陛下?还是告诉端阳郡主,让她为你作证?”
徐负轻轻摇头。
“都不是,我只想印证我心中的猜测。”
“什么猜测?”
“便是白日里世子想的那样。”
沈诗琪脸上的笑意消失,心中已经泛起杀意:“有些话,是要掉脑袋的。”
“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但聪明和大胆,有时候会害死人。”
“我不管你看出了什么天机,也不管你口中的启明之主是谁,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没有理由让你活下去。”
徐负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反而露出一个浅淡微笑。
“世子爷说得对,从道理上讲,我的确非死不可。”
“但是,世子爷不能杀我。”
沈诗琪挑眉,“给我一个理由。”
“杀我对世子爷没有好处,百害而无一利。”
“窥探天机本就是逆天而行,杀我便等于沾染因果,必遭反噬。”
“这反噬会扰乱世子自身的气运。如今世子身上的龙虎之气虽已成形,却根基未稳,一旦被外力冲撞,轻则大业受阻,重则气运溃散,再无登顶之望。”
“在这个关头,世子需要的是助力,而非阻力。”
“我此番来青州,愿助世子一臂之力。”
“说说看。”
徐负咬唇:“我要嫁给你。”
沈诗琪:“?”
前世,徐负对赵青云说了类似的话,还一心要嫁给赵青云。
这一世...
莫不是真的能看到气运这玩意?
想来她前世便看出来赵青云有登顶之机,这一世的人换成了自己。
沈诗琪眉头紧皱道:“不可能。”
徐负却依旧镇定,“世子爷先别急着拒绝。”
“我并非贪图世子爷的权势富贵,也无意介入您与夫人的感情。”
“不过是顺应天命。”
沈诗琪嗤笑,“你的天命,就是要嫁给我?”
“是。”徐负坦然迎着她的逼视,
“世子爷身负龙虎之气,乃是潜龙在渊,他日必有九五之尊。而我,能窥探天机,趋吉避凶。你我结合,便是龙虎风云际会,可保世子爷的大业一帆风顺,荡平所有阻碍。”
“我能帮你辨忠奸,识人心,更能为你预知未来祸福,让你永远都走在最正确的那条路上。”
“我的路,不需要任何人来指引。”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徐负的心口上。
“我的夫人只有一人。谁也取代不了。”
“至于你说的助力……”
沈诗琪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
“天命无常,非一成不变,今日天命在我,你便投我。若明日天命在他人,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如此不忠之人,你觉得我会要么?”
徐负正色道:“我既选择你,便不会背叛。”
“我从不信天命。”
“我只信我怀里的刀,信我身边的人。”
“所以,你对我毫无价值。”
徐负脸色终于变了。
“你不能杀我!”她急声道,“杀了泄露天机之人,必遭反噬!你的气运会受损,你……”
“够了。”沈诗琪打断了她,“同样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她确实对所谓的反噬有几分忌惮。
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未知。
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足以毁掉全盘计划。
徐负看着世子变幻莫测的脸,咬牙道:“好,我不嫁给你。”
“我可以立誓,终生不嫁,为你效力,绝无二心!只求世子爷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沈诗琪权衡一番,才重新开口。
“可以。”
“六姑娘尘缘未了,却颇有向道之心。城外三十里有座青风观,年久失修,正好缺一位德行高深的主持。”
“从今日起你便是青风观的观主了。”
“观中清苦,正适合姑娘这般的人物潜心清修,勘破天机。”
徐负的脸色难看。
这哪里是给她容身之处,分明就是变相的软禁!
“此事就这么定了。”
“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也会为你修缮道观,香火钱更是不必发愁。”
“……多谢世子爷。”她没得选。
……
沈诗琪回到卧房时,顾晗还没睡着。
一见到世子,立刻迎了上来。
“这些人啊,一个二个的都喜欢半夜跑去探听咱们的秘密……”
沈诗琪将顾晗揽入怀中,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已经解决了。”
她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顾晗听完,笑得颇为玩味:“我原还以为是端阳对你有意思,没想到还有高手。你倒是风流倜傥,桃花运不断。”
沈诗琪当即轻轻在顾晗臀上轻拍一下:“瞎说什么?你夫君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么?”
顾晗赧然问道:“那端阳郡主呢?她和徐负是一起来的,徐负凭空消失,她定会起疑。”
沈诗琪勾起笑意。
“放心,她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了。”
...
...
次日清晨,端阳郡主醒来时,只觉院中安静得有些过分。
徐负不见踪影。
端阳郡主脸色一沉,径直带着自己的侍卫便要去找姓顾的问个明白。
刚走出别院大门未行出几步,旁边巷口忽然转出一人,恰好与她撞了个满怀。
“哎哟!”
那人惊呼一声,手中抱着的几卷书画散落一地。
端阳郡主被撞得一个趔趄,正要发作,却见那人连忙躬身作揖,声音清朗悦耳。
“在下孟浪,冲撞了姑娘,还望恕罪!”
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公子。
他看清端阳的容貌,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艳,随即脸颊微红。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仙姿玉貌,不似凡尘中人,在下一时看痴了,这才……”
端阳郡主冷哼一声:“罢了,下次走路仔细些。”
说罢,便要绕开他继续前行。
公子却又一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姑娘请留步!在下见姑娘气质不凡,一时技痒,愿为姑娘画上一幅丹青,以赔方才的不是,不知可否赏光?”
端阳郡主何曾被人这般当街搭讪过,正欲斥责,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又走来几名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她索性不再理会这人,加快了脚步。
一路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路过小桥,便有白衣公子临风而立。
走过茶楼,便有佩剑侠客在路边英雄救美。
一群又一群的青年才俊,或文或武,或风流或潇洒,像是算好了时间地点一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她面前,用尽浑身解数只为博她一笑。
端阳郡主脸色渐渐阴沉。
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除了顾瑾言,还能有谁!
她索性一路不看不听,杀气腾腾地去了世子别院。
果然,沈诗琪与顾晗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悠闲地品茶对弈。
顾晗拈着一枚白子正蹙眉思索,沈诗琪则含笑看着他,顺手将一瓣剥好的橘子喂到他嘴边。
顾晗下意识张口含住,脸颊鼓鼓。
端阳郡主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顾瑾言!”
沈诗琪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一脸无辜:“郡主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便如此大的火气。”
“你少给我装蒜!外面那些男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男人?”
沈诗琪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男人?”
“一路上对我献媚讨好的那些!”
沈诗琪笑道:“郡主国色天香,又是金枝玉叶,名声想必早已传遍青州。这些年轻人心生爱慕前来追求,也是人之常情嘛。”
顾晗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郡主貌美,被人追求也是常事。”
“你!你们!”端阳郡主被这夫妻俩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沈诗琪将顾晗揽进怀里,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语带炫耀。
“不像我,早已心有所属,此生有夫人便胜过人间无数。那些狂蜂浪蝶自然不敢近我身。”
她看向端阳,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劝慰。
“依我看,郡主也该早日寻觅一位知心人,定下名分。如此一来,既能成就一段佳话,也能免去这些不必要的烦扰,岂不两全其美?”
端阳郡主死死咬唇,“好……好得很!”
“顾瑾言,你给我等着!”
她猛地一甩袖,转身便走。
“备车!本郡主现在就要离开青州!立刻!马上!”
看着那辆仓皇离去的马车,顾晗才松了口气,有些好笑地推了推身边的人。
“你这招也太损了。”
沈诗琪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意深沉。
“对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这下总算是清净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快步走进院中,呈上信件。
“世子爷,京城八百里加急。”
沈诗琪脸上的笑意收敛。
看完信后,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怎么了?”
“娘的信。”
夏帝自那日呕血昏厥后,虽被救醒,身体却每况愈下,如今已是半月未曾上朝。
龙椅空悬,朝堂之上,人心浮动。
被冷落许久的二皇子,在崔家的支持下频频在朝中活动,拉拢武将,安插亲信。
三皇子性格温和,被赞宽仁,博得了不少饱受崔家打压的文官集团的同情与支持。
两派势力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顾晗看完也是心头一沉。
“京城这是要乱了。”
“不是要乱,是已经乱了。”
顾晗忽然想起来:“世子,京城乱成这样,公爹和婆婆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天和世子在青州二人世界过得太过快活,他都很久没有想起过京城了。
“皇子相争,万一波及到侯府怎么办?”
皇子夺嫡的戏码向来是血雨腥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们现在在青州倒是快活,天高皇帝远。
可婆婆他们可是在京城啊,稍有不慎被一窝端了,世子不得伤心死。
沈诗琪看着一心为自己为侯府担忧的小媳妇,心软得不行,立刻将人搂入怀中,温声道:“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有事。咱们安心在青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乱了好。
越乱越好。
顾晗靠在她怀里,听着世子有力的心跳,嘟囔着:“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
沈诗琪捏了捏他的脸颊,将人横抱而起。
“我们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好戏才刚刚开场。”
……
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夏帝呕血昏厥之后,已半月未曾临朝。
二皇子门庭若市。
正厅里,下首是一众崔家族人。
首座之上,二皇子楚翼一身锦袍,俯视众人。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自从没用的大哥死后,他作为母后所出的嫡长子,本就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可偏偏父皇听信那些小人谗言,对他和母后处处提防,转而宠爱不成器的三弟。
当真是昏庸!
如今这世道,正应当让他这等年少有为之君执掌天下,方才是正理。
“殿下,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崔恒眼中闪烁着精光。
“陛下龙体抱恙,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是嫡长子,理应站出来暂理朝政,监国摄政!”
“没错!”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三弟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三皇子自那日之后便闭门不出,只与几位老臣有过接触。那些文官迂腐不堪,只会空谈仁义,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楚翼的语气陡然转冷,“上次的火蚕砂,不就是你们说万无一失?结果呢?让他捡回一条命!”
崔家众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是臣等办事不力,请殿下降罪!”
楚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罢了。让他们动起来。本王要在一日之内,看到满朝文武半数以上, 奏请本王监国!”
“是!”
与二皇子府的热火朝天不同,三皇子殿内一片愁云惨淡。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三殿下,为江山社稷计,您不能再退了!”
“二皇子狼子野心,崔家一手遮天,若是让他们得了势,大夏危矣!”
“求殿下以苍生为念,站出来主持大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