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面前,那张冰冷的、金属审讯桌上,正摊开着,几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组,高清的、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监控截图。
画面上,是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有他在地下车库,从王康年的车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旅行箱的画面。
有他在“翰林公馆”楼下,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秘书陈宇的画面。
还有他,独自一人,拎着几个一模一样的、装满了现金的密码箱,走进那间,专案组刚刚查获的、秘密车库的画面……
一幕幕,一帧帧。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第二样,是那几本,从他车库里搜出来的、记录着每一笔黑钱进出的……账本。
审讯员,甚至,还用红笔,特意圈出了,其中几个,与监控画面,在时间和地点上,完美吻合的记录。
老陈,不识多少字。
但是,账本上那些,长长的、代表着人民币的数字“0”,他,还是认得的。
那一个个“0”,此刻,在他的眼里,不再是,财富和荣耀的象征。它们,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正张着大嘴,准备将他,和他那引以为傲的家庭,彻底吞噬!
而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审讯员,刚刚“不经意”间,放在桌角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关于他正在上大学的儿子的……助学金和奖学金的申请材料复印件。
上面,贴着他儿子,那张年轻、阳光、充满了朝气的……一寸照片。
当老陈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照片时,他那一直强撑着的、故作坚硬的身体,瞬间,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猛地,垮塌了下去!
他的眼神,涣散了。
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梗着脖子,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强硬的态度,重复着那句,“我就是个开车的”。
他也停止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沉默的对抗。
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喉结,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依然,感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
终于,在长达数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那沙哑的、如同破锣般的嗓音,第一次,主动地,响了起来。
“警官……”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颤抖。
“我……我问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混杂着恐惧、挣扎和最后一丝侥幸的、复杂情绪。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主动交代……能,能算……立功吗?能不能……从宽……处理?”
……
指挥中心里,内部通讯的红灯,急促地,闪烁了起来。
林纾,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他拿起听筒,刘秧那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
“头儿!鱼……上钩了!”
林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淡淡的笑意。
但他并没有,被这初战告捷的喜悦,冲昏头脑。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
“老刘,告诉审讯组的同志们,”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把握好节奏!”
“既不要,逼得太紧。”
“给他一点,希望的‘饵料’,让他看到,主动交代,和负隅顽抗之间,那条,通往宽大处理的、唯一的生路。但是,不要急于,立刻,让他全盘托出。要让他,自己,在痛苦和绝望中,再煎熬一会儿。只有这样,他吐出来的东西,才会,更干净,更彻底。”
“也别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趁热打铁!在他心理防线,出现裂痕的这个当口,不断地,用家庭、用他儿子的前途,去冲击他那最脆弱的一点!让他明白,每一分钟的犹豫,都是在,把他最珍视的东西,推向悬崖的……边缘!”
接到林纾指示的刘秧,挂断了内部通讯,对着身旁年轻的记录员,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让他的身体也发出了抗议,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没有丝毫的疲惫。
他绕过冰冷的金属审讯桌,走到了司机老陈的面前。
老陈,或者说,陈建国,此刻正深深地埋着头,双手被铐在特制的审讯椅扶手上。从刘秧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花白的头顶,和因为紧张而不断耸动的、宽厚的后背。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衰老的野兽。失去了利爪和獠牙,只剩下徒劳的、沉重的喘息。
“陈建国。”
刘秧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审讯时惯有的压迫感,就像是在同一个单位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在茶水间里,不期而遇地打了个招呼。
老陈的身体,猛地一颤,但他依旧没有抬头。
他不敢。
他不敢去看刘秧的眼睛,更不敢去看那面,他知道背后一定站满了人的、单向的观察镜。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手术台上,被无数道冰冷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寸寸凌迟的标本。
刘秧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反应。
他转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黄色的牛皮纸物证袋。袋子上,用红色的马克笔,清晰地标注着案件编号和证物来源——【陈建国住宅车库】。
“咔哒”一声,物证袋的金属卡扣被打开。
刘秧没有说话,只是从里面,取出了一叠刚刚冲洗出来的、A4纸大小的高清彩色照片,一张一张地,如同发牌一般,缓慢而清晰地,铺在了老陈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的背景,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堆满了杂物的、昏暗的车库隔层。
而照片的主角,则是那些,他亲手,一捆一捆、一根一根,搬上去,藏在最深处的东西。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半开的、黑色的“新秀丽”牌旅行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