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市的初冬时节下了第一场雪。
凛冽的海风里裹着碎雪，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刮得发亮。
赵队长把警车停在无忧路巷口时，挡风玻璃上已经结了层薄冰，他呵着白气擦了三次，才勉强看清巷深处无忧酒吧的招牌，他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一处地方。
“赵队长真是稀客。”
白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口，披着一身绣着金线的古风棉袍子，上面还滚着一圈白色毛绒绒的毛领子，看起来像个古代人。
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撑着油纸伞，娉婷地站在雪里，看着赵队长下了车走过来。
赵队长连忙客气：“麻烦白老师还要出来接一趟，这地方真是不好找。”
“理论上来说，活人是到不了无忧酒吧的”，白瑜的语气悠悠的，把伞沿移过来罩住赵队长，顺手将伞塞进他手里毫不客气：“撑着伞挡一挡，否则巷子里头的煞气会伤你阳气。”
无忧酒吧只有死去的亡魂才能到达，像是赵队长这样的活人并不适合来到这里，但偏偏白瑜怕冷实在懒得出门，赵队长又有求于人，便主动上门拜访。
说起来赵队长是有点好奇的，他只知道白瑜是个神秘搞玄学的老师，但从不知道她具体到底是干什么的，结果白瑜跟他约了个酒吧，他起初也很诧异，后来看到地址他更诧异，这地方他之前完全没听说过。
穿过古朴的巷子，赵队长甚至能感觉到比雪还要森冷的气息，只是他手中那把伞让他莫名有了些许踏实的温度，白瑜随意推开酒吧的大门，铜铃铛在门楣上叮当地晃。
“请进”，她说。
白瑜走在前面，随着她进门的动作，酒吧当中的灯火仿佛一瞬间全数亮起来，赵队长收了伞放在一边，刚迈过门槛，就被一股混着莲花的香气裹住。
是让他舒适安心的味道。
“就不对你说欢迎光临了”，白瑜站在吧台里，给赵队长倒了一杯水。
琉璃灯洒下青绿色的光晕，白瑜衣摆的流苏扫过吧台，她好奇地撑着手看他，“赵队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实在是不想麻烦您的”，赵队长无奈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叠案件资料递过来，“也确实没办法了，我们查了半个月，越查越觉得不对劲……就用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一些……嗯，您懂的。”
“我懂”，白瑜接过资料来翻看，看到赵队长脖颈间红绳坠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她不免问：“上次的玉牌还戴着呢？”
“确实好用”，赵队长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温润的玉块贴着皮肤，确实比以前少了些莫名的寒意，也不会动不动就后背僵硬发凉了。
“所以我想着，这个案子，或许您会有办法”，赵队长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肯定不让您白忙，我可以申请一些补助金……”
“钱好说”，白瑜摆摆手，倒是对案件记载的内容感兴趣起来，“这个玩意儿还挺有趣的。”
她抬起头，朝着挂着帘子的隔间喊了一声：“霍云川，出来看热闹了！”
隔间的帘布动了动，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的霍云川探出头看过来，他看着还没睡醒，眼睛半眯着，头发好几缕还乱翘，语气也是软糯的哼着鼻音：“嗯？”
“赵队长带来了一个连环杀人案哦”，白瑜朝他挥挥手，“快来。”
“死了四个？”
霍云川揉揉眼睛，从帘布后面走出来，一边摸出一副棕色边框的眼镜戴上。
“你怎么知道的？”
赵队长惊呆了，霍云川分明离得很远，连半个字的资料都没看，竟然就知道案子里头有几个死者，这太玄乎了吧？
“你身上沾了煞气，是四种不同的，应该分别来自四个死者。”
霍云川眯了眯眼，终于算是全醒了，过来走到白瑜旁边，从她手里接过资料来翻看，从容评价：“这死法……确实有些邪门。”
白瑜把资料里的尸体照片拿下来，在吧台上摆成一排。
第一张照片里，年轻男人倒在自行车道上，脖颈处的伤口平整得像被裁纸刀划过，血溅在满地枯黄的梧桐叶上，红得发黑。
第二张是蹦极台的俯瞰图，安全绳在半空断成两截，白色的绳索像条死蛇缠在护栏上。
第三张的密室里，穿西装的男人倒在密码锁前，双目圆睁，表情惊恐。
最后一张最诡异，写字楼办公室里，女人倒在地上嘴角淌着黑血，旁边的办公桌上摆着杯咖啡。
白瑜拿起照片一张张翻看，指尖在第四张上停住：“还有投毒？”
赵队长叹了口气，“毒是蓖麻碱，可我们查过监控，从头到尾根本没人碰过她的杯子。”
“其他那些呢？”
“法医初步鉴定，割喉的凶器是极细的风筝线，蹦极安全绳的断口有腐蚀痕迹，密室里的死者是急性心梗，但他体检报告显示心脏没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些也是，明明现场都有监控，可就是看不到半个有嫌疑的人。”
“没有监控盲区或者监控被修改的情况？”霍云川问。
赵队长很笃定：“我们找人专门鉴定过，监控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是监控拍不到的东西干的咯！”
白瑜歪头，食指点了点照片，照片被一团金色光芒扫过，上面慢慢浮现出一些黑色的痕迹。
霍云川在旁边继续看资料，“死者的死法跟半年前开始连载的一本小说完全一致？小说也能杀人？”
“万物有灵，亦皆可为煞”，白瑜将照片推给赵队长看，点点上面的黑色痕迹：“呐，就这个东西干得。”
“这是什么？”
“不确定”，白瑜摇摇头，“小说有吗？”
“有”，赵队长把另外一叠打印出来的稿件递给白瑜，“这就是那本小说，叫《未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白瑜皱眉，“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那本书虽然写的是连环杀人案，但其中确实是涉及了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的爱情故事。
“这本书的读者并不多，作者顾砚也并不出名，只是一个普通的网络小说作者，我们查过他，也找他配合询问过，案发时他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没有涉案嫌疑。”
赵队长眼巴巴看着白瑜，希望她能给点破案的希望。
霍云川对赵队长目光完全落在白瑜身上这件事看起来有点不满，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公事公办，但浓重的占有欲他还是无法克制，便开口问：“能不能看一下尸体？”
“当然可以。”
赵队长只希望快点破案，对这些要求都无比配合。
……
法医室的冷光灯把墙面照得泛青，不锈钢解剖台边缘凝着层薄霜似的寒气。霍云川站在尸体旁，指尖悬在死者心口上方，一缕极淡的青光从指缝漏出，像游丝般缠上那具被风筝线割喉的尸体。
他平静地闭上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黑夜里骇人的画面，那人骑着电动车穿过大街，正要拐入一条小路时，突然黑暗中什么东西一闪，看不见的一双手扯开了一道纤细的风筝线，刚好横在那人必经之路上！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女声，打断了霍云川对过去记忆的窥视。
霍云川没戴口罩，平静地转过脸去看向来人，“我是赵队长请来的帮忙的。”
“哦，外援是吧”，穿着白大褂的女法医留着齐耳短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很：“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你。”
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夹，朝着霍云川伸出手，“我是靳茗，新来的法医。”
霍云川抬起头，目光扫过她年轻的脸，语气温柔：“你好，霍云川。”
靳茗彻底看清他冷光灯底下俊朗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骤然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与她的手轻轻一握就松开，礼貌又绅士，但语气里透着温暖，让靳茗的心底微微波动，她努力镇定，问：“需要帮忙吗？”
“麻烦帮我点一炉香”，霍云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胡桃木色的香炉，里头是一盘香。
靳茗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也不好拒绝，只是她没有打火机，只能去别的办公室借了打火机来，小心翼翼捧着香炉不知道放哪里，霍云川站在第三具尸首旁边，随意抬头回答：“放你办公桌上就好。”
“嗯？给我的？”
靳茗下意识察觉到，好像霍云川并不需要这个香，反倒是给她准备的。
“嗯”，霍云川很直接就承认了，“这四具尸体你都验过是吗？”
“是。”
“尸体上有煞气，会伤你的阳气，用香熏一熏就好了。”
霍云川将第四具尸体的白布盖上，挥了挥手，青光一闪而过，将那些环绕在尸体上的煞气全数击碎，瞬间消失不见。
但靳茗看不见这些异样，她只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这几天总觉得后脖子发凉，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耳鸣。”
“无妨，熏过就没事了。”
他说话虽然不快，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靳茗感觉到被关怀的暖意，脸颊微红，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霍云川转身看向门口，眼神瞬间柔和得像冰雪融化成的一湾春水。
白瑜正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那只红莲打火机，火苗明明灭灭：“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