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拍在寂静的大堂。
“这‘不便’背后,收了那教谕多少好处?还是说,你孙主事当年就是那‘士林清议’里的一员,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脏了自己的袍子?!”
“没……没有!下官冤枉!冤枉啊寺卿!”孙平浑身筛糠,只会磕头喊冤,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冤枉?”杜衍在一旁抱着胳膊,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孙平,老夫在刑部看了你十几年,你肚子里那点墨水有几斤几两重,老夫门儿清!”
“就凭你,能琢磨出‘未便深究’这么‘体面’的词儿?说吧,当年是谁指使你压下这案子的?是陈太素?还是……另有其人?”
杜衍的眼神锐利如鹰,最后那句“另有其人”拖得意味深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偏厅的方向——那里还拘着个与御史勾结的内鬼录事呢。
孙平猛地一哆嗦,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咬住。
韩执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头对章询道:“把人带下去,单独关押。王寺丞,你亲自审。告诉他,现在招,还能落个体面。
“等皇城司把郑州府、真定府那几摊子烂泥里的人犯都提溜回来,攀咬到他头上,或者等御史台那位跟他‘深夜递信’的老大爷先把他卖了,那可就晚了。”
“是!”王朋老应声,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隶右司差役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孙平架了起来,拖死狗般拖向专门羁押涉事官吏的静室。
“行了,碍眼的弄走了。”杜衍掸了掸自己那身“银蝉娘子雅赠”的金带,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又恢复了那副老顽童模样,凑近韩执,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小子,你捅的马蜂窝可够大的。陈太素那老狐狸的门生故旧,加上这些年被他‘体面’压下去案子牵连的各方牛鬼蛇神,还有御史台那群闻着腥味就扑上来的乌鸦......”
“啧啧,够你喝一壶的!怎么样,需不需要老夫这把老骨头帮你挡挡箭?”
韩执斜睨他一眼:“得了吧您老,您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您那‘雅赠’的腰带,我看就挺招箭的。真要有心帮忙,”
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卷宗,道:“喏,您老断案经验丰富,帮我们瞧瞧这些‘田土钱债’里的猫腻,找出几个像吴明礼案那样的铁证被压的典型,比什么都强。省得您老闲得慌,老往麦巷楼跑。”
杜衍被韩执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嘿!你小子不识好歹!老夫那是……那是体察民情!麦巷楼怎么了?那也是汴京一景!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手指点着韩执,“老夫的腰带干净得很!不像某些人,樊楼里欠的风流债,都让老婆拧大腿了!”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个埋头苦干的吏员和学生听见。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翻页声、书写声都停了半拍。
李之仪等人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肩膀可疑地耸动。
韩执的脸确实不红不臊,道:“那说明我是被允许的啊,而且我又不‘体察民情’,没你那么严重——再者说了,这事儿,家族传统!”
“行行行,不扯了。”杜衍摆摆手,道:“你们大理寺忙,我也要回我的刑部去了。就这样,午时到了勤政门再与你较量。”
看着杜衍离开后,韩执刚拿起一份新递上来的卷宗,章询就满头大汗地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
“寺卿!不好了!”
“又怎么了?”韩执头都不抬。
章询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刑部左侍郎亲自来了!就在衙门口,说要见您!口气听着不怎么好。”
韩执眉头一挑——杜衍是刑部的右侍郎,左侍郎的话......
听说是那正在钻研“某克思主义”的宋庠的弟弟。
自从上回他在自己的公堂上,通过“耍赖皮”,帮着自己把案子破了。从此以后,宋庠就把以前那些所谓的“士林清誉”,给彻底当了屁——
“韩寺卿,好大的官威啊!”
只见刑部左侍郎宋祁(字子京)已迈入大理寺正堂。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紫色官袍,腰束银带,气度雍容。
他目光扫过满堂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埋头苦干的各色人等,尤其在那些开封府吏员和代笔行账房身上停留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最后落在韩执身上,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宋侍郎?”韩执放下手中卷宗,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不知宋侍郎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宋祁踱步上前,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听闻韩寺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势之猛,竟烧到我刑部主事的头上来了。”
“孙平乃我刑部考功清吏司主事,纵有嫌疑,按制也应由我刑部先行问询,再行移交。韩寺卿如此行事,视我刑部为何物?视朝廷法度为何物?”
韩执一挑眉,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黄色的卷轴,轻轻放到了桌面上,然后又拿出官印、任命文书放在了桌面上放着。
“这是什么?”韩执指着这三个东西问道,但是很快,又看向了章询:“章询,等下宋侍郎说的话你全部记下来啊,说不定以后要用。”
“韩寺卿这是何意?”宋祁的声音依旧沉稳,瞥了一眼章询后,道:“莫非以为搬出陛下的旨意和官印,便可无视朝廷章程,越权行事?”
“大理寺有提审之权不假,然则三法司各有职司,刑部主官涉案,自当由我刑部先行核查,此乃祖宗成法!你如此强横掳人,非但僭越,更是对同僚之辱!对朝廷纲纪之蔑视!”
“韩寺卿年少骤贵,锐气可嘉,然则须知‘刚极易折’!今日你为立威,便敢视刑部如无物,明日是否连御史台、连中书门下都敢一并踩在脚下?此风若长,国朝法度何在?百官体面何存?”
章询在一旁奋笔疾书,一边看着韩执的反应。
但是韩执也不管那么多,就是直接站到了桌子上,把官印揣兜里,然后把圣旨和文书拿在手里。紧接着——
居高临下地给了宋祁一个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