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韩执喉咙有些发干,试图解释,“那张公公说的......那是阿母啊!”
他一时语塞,这解释本身听起来就荒诞无比。
苏轸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温柔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一丝促狭和了然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妾身知道那是婆母,”她的声音依旧柔得像春水,“婆母当年风华绝代,琴音冠绝汴京,连陛下都赞许有加,实乃奇女子。妾身心中,唯有钦佩敬仰。”
“妾身只是好奇,婆母当年那般风采,想必樊楼里的诸位行首娘子,风采亦是不遑多让吧?毕竟,能让官人时常流连,引为知己的,定非俗流。”
她特意在“时常流连”和“引为知己”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眼神更是意有所指地在韩执脸上转了一圈。
韩执头皮发麻,感觉比面对御史台弹章还要棘手百倍。他明白,苏轸的重点根本不在“效奴儿”,而在“樊楼行首”和他韩执的“交情”上。
“咳咳,”韩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八娘,你听我说。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三位娘子,才情确有过人之处。
“我与她们主要是词曲上的交流。你也知道,我就写了仅此而已!绝无他意!而且我前前后后去樊楼的事情,也才那么几回,哪一回八娘不在啊对不对。”
“哦?仅是词曲交流?”苏轸微微歪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那陈师师娘子,每每见官人,为何总是粉面含羞?妾身记得,上次在樊楼雅集,师师娘子为官人斟酒时,那指尖都发颤哩。”
韩执一噎,脑海中瞬间闪过陈师师那双含羞带怯的剪水秋瞳,心头也是一跳。这让他怎么解释?说人家姑娘只是脸皮薄?
“还有那赵香香娘子,”苏轸继续慢悠悠地细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性情爽利,快人快语。”
“听闻前段时日,因有人背后非议官人那《戒网》格律不工,她竟当众掀了桌子,将那人斥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这份维护之心,倒真是炽热如火。”
韩执额角开始冒汗了。赵香香那暴脾气他是知道的,为他出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算不算“风流债”?
“至于冬冬娘子,”苏轸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却让韩执感觉更不妙,“看似清冷自持,与官人保持着距离。”
“可妾身怎么听说,她闺房之中,珍藏着官人写下的所有词文,更听说都是她亲手摘抄下来的。连那随手涂鸦的物什,都悉心装裱了?这‘若即若离’,反倒更显得情意深藏呢。”
韩执彻底哑口无言。徐冬冬这举动,连他都不知道!徐冬冬对他的态度最是疏离客气,哪想到背地里竟有这番心思?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辩起。只觉得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陈师师的对谁都是这般温婉,实际上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赵香香的仗义,那是因为她性子本来就辣,对待身边人也都是这样不多掩饰。
徐冬冬的珍藏......这更是铁证如山般砸下来,让他连“清者自清”都喊不出口了。这“若即若离”的戏码,敢情是演给他韩执一个人看的?
“八娘......”韩执只觉得后颈发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你听我解释......”
韩执头皮更麻了,连忙握住苏轸替他整理衣襟的手,急声道:“八娘!天地良心!我与她们三位,真真是清清白白!词曲唱和是有的,意气相投也勉强算,可绝无半点逾矩!
“那三位娘子都是心气极高的人物,岂会......岂会......”
“岂会如何?”苏轸微微挑眉,眼底那丝促狭又溜了出来,“官人是想说,岂会看上你这不解风情的木头?还是说,官人自认魅力不足,不足以让三位才貌双绝的行首娘子倾心?”
“我......”
韩执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说自己是木头?那更解释不清为什么人家姑娘对他另眼相待了!
说自己魅力不足?那岂不是打自己脸?
这简直是送命题!
苏轸看着他这副窘迫至极的样子,嘴角的笑意也加深了些许。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抬手,用指尖拂过韩执官袍袖口上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动作轻柔而自然。
“官人不必如此紧张,”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软,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妾身并非疑心官人。只是官人如今身居高位,执掌刑狱,一举一动皆为汴京瞩目。”
“些许风言风语,或许于官人无碍,但若传入有心人耳中,难免徒增口舌,平添掣肘。”
“是是是......”韩执见苏轸没有真的生气,就是拉起了她的手,满是讨好地说道。
“师师娘子温婉,香香娘子爽利,冬冬娘子清冷,才情确是不凡。然则,在我韩执眼中,她们加在一起,也不及我家八娘一根手指头。八娘才是这汴京城里,最让为夫‘流连忘返’、‘引为知己’的‘行首’。”
苏轸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脸颊微红,轻轻捶了他一下,笑骂道:“油嘴滑舌!谁要做那劳什子‘行首’!”
“句句肺腑!”韩执见她羞赧,心头更是柔软,忍不住凑近了些,低笑道:“若说‘流连忘返’,我只恨不能日日留在家里,看八娘梳妆,听小儿啼哭。”
“便是被二西瓜揪着头发,也比在樊楼听一百支曲子都强。若说‘引为知己’,这世间除了八娘,还有谁能在我办砸了差事、被御史弹劾得灰头土脸时,一边拧我大腿,一边又悄悄替我想主意?”
“谁替你想法子了!”苏轸羞恼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却含嗔带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