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车,在附近的公共电话亭给秦忆娥打了个电话。
傍晚时分,秦忆娥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两个人也没生火,进了路边一家小饭店。直到此时,华子才知道四年前柳青青和秦忆娥为锁阳壮肾酒申请过专利,还知道了在三年前省委组织部曾经找她打听过爷爷龙飞先生的事情。
还传言当年省委组织部来过一位神秘的老太太,接着审查过当年的苏局长苏沛霖……
老太太,苏沛霖,难道真的跟爷爷的冤案有关?
秦忆娥惴惴不安,华子却满不在乎。第二天一早吃完饭就和秦忆娥一起去了卫生厅。一路坐电车再步行,到四楼会议室已经九点多了。
他们进入会议室,更是惊疑不止。会议室里男男女女,坐在椭圆会议桌周围的得有十多个人。
会议桌紧靠门这边有两个写着名字的牌牌儿,两个人相挨着坐下了。华子四下看一圈儿,没一个认识的,不过每个人前面都有一个写名字的牌牌儿。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叫刘洁尘。他开口问道:“你叫华凌霄。”
华凌霄一指面前的牌牌。
秦忆娥悄悄说道:“他是组织部的刘部长。”
刘洁尘说:“随着时代的变革,我们的政策越来越亲民,越来越实事求是……”
华子一伸手:“你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儿?练废话我可走了!”
一个牌牌上写着谢玉珍的女干部说道:“小伙子怎么这么说话?”
华子:“下放到大山旮旯的流氓坏分子,刚从监狱出来。最烦的就是这种嘚啵嘚,有话直说!”
刘洁尘无奈的一笑:“好,张部长你直接宣布吧。”
牌牌上写着张永强的男人拿出一个红色布包,然后又拿出一份文件宣读:“国准字176号文件。经省委研究,上报中央批准。已故华兴制药厂顾问华龙飞先生确认为冤假错案,特与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经查实华龙飞先生确为抗日英雄,爱国医生。特此公布,并颁发证明证书。”
原来是这样!
华凌霄秦忆娥双双起立,深深鞠躬,接过那个红包!
里面都是与华龙飞相关的证书和文件。
刘洁尘:“华凌霄,我还得嘚啵两句。如果不是你在监狱里,坚决不肯动用一点狱外关系,龙飞先生的冤案早在一年前就昭雪平反了。”
华凌霄:“我生在我爷爷那时候也会那么干,不过我想我爷爷不会在乎他是不是英雄。如果他在乎这些,那些小人绝不会得逞。不用平反昭雪,我爷爷也是个好大夫,神医!这些年我走到哪里,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龙飞先生,都能讲出他的故事。小人不除,冤案到什么时候都会有发生。”
刘洁尘:“至于制造冤案的人……”
华凌霄又是一摆手:“别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我不会以政府部门去追究,也不会走法律程序去追究,作为龙飞先生的孙子,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刘洁尘点点头:“很好啊。下面由卫生厅的同志宣布一下有关你的决定吧。”
刘洁尘左手站起一个来,牌牌上写着李景田。
他拿着一份文件说道:“我代表省卫生厅人事部宣布,华凌霄同志,在农村工作十年,建树颇多,口碑良好,成绩突出。研究决定,将该同志重新调回医疗系统。恢复一切工作关系!由于特殊原因,事先没来得及与本人沟通。卫生系统内部根据华凌霄同志的业绩以及在中医药上的特殊贡献,进行内部研究,目前有几家单位向该同志发出邀请。工作单位,由您自己选择。”
他宣布完了,那个叫谢玉珍的女干部拿出一只提包,走到华凌霄跟前。
“这是你恢复工作关系的证明材料。这是华兴制药厂的聘书,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省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德化县医院……”
华凌霄站起身:“姐姐,别往外拿了!不就是两样成药的专利和一些所谓的秘方么?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呀?把这些东西装起来吧。”
谢玉珍愣住了:“华凌霄同志,你这是?”
华凌霄:“我不需要恢复工作,也不进入什么系统。那些聘书就当废纸,我就在大山旮旯当我的农民。师姑,咱们走吧。”
秦忆娥:“华子,你想好就当野郎中了?”
华凌霄:“医侠门哪个不是野郎中?医侠司徒一龙飞,生杀在手问是非。只愿苍生皆无病,扶杖天涯不须归。”
秦忆娥抱抱华子:“回家,事故给你做饭。”
华子抱着红布包,向众人挥挥手,扶着秦忆娥转身离去。
两个人来到华兴堂的老院子。
秦忆娥已经从这院子搬出去,住进了中西医结合医院的教学楼。据她所知,杜建蘅那老家伙已经第五次住进医院,不能走动,不能说话,跟官场再没关系。剩下的就是熬时光等死。
除了杜建蘅,什么安欣陆某人、高某人华子也不想问,这些秦忆娥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引起了华子的注意,有一个叫杜仲康的年轻人去年才毕业,估计被分派到吉江市某个医院了。
秦忆娥还说,根据城市的发展速度,华子的老宅很可能被占开发新楼盘。要考虑好了,是要补偿金还是要楼房?
华子的回答毫不犹豫:“当然要楼房,而且就得在这里就得是一二楼!我们的华兴堂一定在省城挂牌营业!”
秦忆娥满意地笑了:“这就是你的天地,应该这么想。你是不是有计划把那些人当年抢去的东西要回来?”
华子:“要不要回来都无所谓。只有生命属于自己,其他一切都归属天地。老家伙折腾一辈子还是绝户了。医学之道在于精神,几种秘方救不了苍生。”
秦忆娥:“太好了。华子,我终于对你放心了。天地你去闯,我给你看家!”
安欣当然会料到华子会从监狱里出来,她也了解华子的脾气,有仇必报!当年她带着那个陆千一去了一趟德化县,把他架到前面跟当地公安局一通交涉。不到两个月,华子就进了监狱了。
陆千一继续在青松岭医院当他的院长,安欣却返回省城逼着老家伙立下遗嘱。所谓的遗嘱,也不过是一件合法的体面的外衣。杜建蘅的财产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她悄悄转到了自己的名下。
当华龙飞一案昭雪之后,杜建蘅就被通知移出高干病房,由人监控住进普通隔离病房。
杜建蘅被已送到普通病房被监视治疗的第三天,安欣接到卫生厅的通知,她已经被调离人事部,暂时调往省医院做一名普通医生……
安欣知道情况不妙,干脆一封辞职信,送到卫生厅,她不干了!
和华凌霄一样,安欣成了“自由人”。
老棺材瓤子被扔在医院,有两个护工照料,她本人几乎忘了医院里还有那个老不死的。
华子收拾了青松岭的张书记,才吓坏了医院的陆千一。
一个刚刚出狱的“老犯儿”,轻而易举的就扳倒了乡一把手。这着实把陆千一吓坏了!
他几次去乡里打听消息,新提升的一把手楚天舒都不正眼瞅他。县太奶叶飞秋是华凌霄家的座上宾,连市委副书记都住在华凌霄家!如果华凌霄腾出手来收拾他,他绝无还手之力!
陆千一不再管医院怎么样,他得去找他的主子。老主子已经废了,只能找那个女主子。可是女主子根本不搭理他,纯纯的就是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的那种。
陆千一疯了!他简直想咬死这个嚣张狂傲的骚娘们儿!
他和潘文霞密谋几天,写了一份近乎鱼死网破的材料交给了安欣。
安欣看了材料才吓出一身冷汗!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在玩火!涉及到华凌霄也就罢了,老头子的钱可是不干净。一旦哪一天再冒出个姓陆的之流,追究起来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安欣稳住这条疯狗后,几经周折才把陆千一调到外县某医院当大夫去了。给他点教训,疯狗很快变成了赖狗,再不敢呲牙狂吠了。
倒霉的是潘文霞,副院长陈长江升任院长的当天就把她扫地出门。她不同于医院的其他职工,离开陆千一离开青松岭医院,啥都不是。没人再养着她,只能回县城当流浪狗去。
可是远在大山旮旯那个小流氓可不是狗,那是一条狂龙!
不过陆千一也把华凌霄的家境、活动、生产队、加工厂,城里的议价粮店、豆芽坊,甚至准备开饭店都详细地说给了安欣。
三年的牢狱生涯,对华凌霄的这一切并没带来多大影响,现在有越做越大的趋势!她找了几个所谓的“专业人士”探讨过,在改革的浪潮中依托农村,经营实业,面向城市,这几乎是最稳妥最盈利的生意模式。大山、土地、农民,资源和劳动力几乎是零投入!跟杜建蘅混了这么多年,她最懂得黄金有价药无价的道理。同样的六味地黄丸,他的药为什么会有奇效?方子一样,药材不同!
更有甚者,华子一股脑拒绝了那么多单位的聘请。尤其是华兴制药厂,那可是金矿银矿啊!
安欣躺在沙发上想着想着,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里子掐了一下。如果自己当年坚守华凌霄,俏郎、财富、儿女、豪宅,什么没有啊?
在杜建蘅身上扒下来的几十万,说不定哪一天被政府追查就一切归零!说不定老家伙和那个小家伙在谋划什么诡计,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成落水狗……
拿了杜建蘅的脏钱,省城对安欣来说已经危机四伏!
像陆千一一样,从打老家伙变得神志不清,退位让贤,一个个都从摇尾巴狗变成了呲牙狼。
安欣不得不把全部精力花在华凌霄身上……
华凌霄正在从前的豆芽坊里,逐个房间量尺,计划重新设计改造。秦忆娥把电话打到了中医院,求齐院长派人通知华子,老华兴制药厂接到一封电报,要华龙飞的后人于本月二十号中午十一点,到飞机场迎接一位叫司徒敏的女士!
奶奶叫司徒慧,这位叫司徒敏,那就是华子的姨奶喽。
对于这位姨奶,华子也是小时候听爷爷奶奶提起,从未见过。至于秦忆娥,也只是耳闻。
他们俩举着“迎接司徒敏女士”的牌子,在三号航站楼出口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耳边响起一句清脆和善的华语女声:“你们是华兴堂的人?”
华凌霄这才注意,身边已经站着一位,身穿灰白色洋装,白发烫发,带着金丝眼镜的老太太。
说不准确切年龄,但身材没有叶若兮高。叶若兮即便穿中国式衣服,十有九人会误以为是西洋人。这位老太太虽然洋装穿在身,但无论谁看都是中国人。老太太拖着一个带轮子的箱子,还带着一个方形皮箱。
华凌霄:“您老人家就是?”
老太太一笑:“我叫司徒敏。如果没错,你得叫我姨奶。”
华凌霄:“对对对,我叫华凌霄,我爷爷就是华龙飞。”
“呵呵呵……,你长得太像你的你爷爷了。”
华凌霄:“对不起姨奶,我没认出来您。”
司徒敏:“你从来都没见过我,当然认不出来。我们就在这里说话么?”
华凌霄:“哦,不不,我给姨奶租的轿车。您请。”
坐到车上,司徒敏才告诉华子和秦忆娥,她在美国也时刻关注着中国内地的形势。她还是四六年回国内,到东北看望姐姐、姐夫,转达父亲的嘱托。随后中国内战,蒋介石败退台湾。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和中国基本没有民间联系,双方没有任何消息。
中美建交以后,司徒敏才了解到,新中国建国以后经历了那么多风云变幻。再查找姐姐姐夫的信息,简直是大海捞针,唯一的线索就是宽城华兴堂中医药铺,后来变成了华兴制药厂。
她试着给华兴制药厂写了一封信,还真得到回信了。不过姐夫姐姐、外甥都已经过世,华兴堂的后人只有两个,徒弟秦忆娥,孙子华凌霄……
轿车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入市区,司徒敏一定要先看看老华兴堂。
破败的老房子,像个瑟缩的乞丐。物是人非,司徒敏不胜感慨。
司徒敏:“一九四六年也是初冬,我就是在这院子看着你爷爷和你奶奶,抱着你爸爸,对着我爸爸的遗像行礼结为正式夫妻的。”
华凌霄:“啊?他们抱着我爸爸结婚?”
司徒敏:“我是一九三二年来宽城见过他们,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后战火连天,中美尤其伪满洲国,失去联系。四六年蒋军占领宽城我们再次见面。朝鲜战争以后,中美交恶,我们又失去联系了。他们要是等我们,那就没你这小娃娃了。你过生活不如我姐夫,这院子怎么搞的这样?”
秦忆娥:“姨姨,华子不在这里住,我也不在这里住。他的家在大山旮旯,一个叫蘑菇崴子的地方。师傅留下的遗物都被他搬到那里去,当时也是迫于无奈。”
司徒敏:“你爷爷有一根从不离手的黑色医侠杖……”
华凌霄:“在我家药房里挂着呢。我不配拿那医杖。”
司徒敏:“宽城有个瘸侯饭庄?”
秦忆娥:“听师傅说,瘸侯叔叔公私合营以后就去北京了。”
司徒敏:“那马帮子呢?哦,大号叫马振邦。”
秦忆娥:“马大爷原本在雁阵湖当队长,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华凌霄:“姨奶,您要是不太饿的话,我们德化县委叶书记特意为您这位归国华侨准备了晚宴。保您满意。”
司徒敏:“原来是这样。那好,咱们上车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