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小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预算委员会的核心成员。
坐在主位对面的,是原财政局局长,现预算委员会主席朴英灿。
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昂贵的西装包裹着微微发福的身体,脸上习惯性地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只是此刻,这份惶恐被一种隐秘的底气压制着——他笃定李承焕正被国会质询和国力党死死咬住,大概率要落入下风,甚至可能面临责罚。
国力党那边早就通过气,说这次的国会质询定能让李承焕元气大伤,甚至可能直接失势。
这种判断让他壮起了胆子,打算借着项目审批赌一把,既能给李承焕添堵,又能向新势力表忠心。
在他左右,坐着几位同样面色阴沉的老资格委员,他们或是金泰贤时代的遗老,或是与某些财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代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对抗。
徐昌大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主位,代表市长主持这场至关重要的预算审议。
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项目预算书,金丝眼镜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徐主任,”朴英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
“关于‘首尔新芯’七千亿项目的首期启动资金拨付,委员会经过审慎评估,认为部分预算条目仍存在一些模糊地带和程序上的瑕疵。”
他推过一份文件,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比如,土地征收补偿金的核定标准依据不足。”
“大型设备采购的招标流程预审环节不够透明。”
“还有项目环境评估报告的补充说明部分有问题。”
“这些都涉及到巨额公共资金的流向和使用规范。”
“本着对纳税人负责的原则,委员会认为,需要更详尽的补充材料和完善程序后,才能进入下一阶段的审批流程。”
“这可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技术性复核’。”
他说这话时,心里正暗自得意——等一个月过去,李承焕说不定已经自身难保,这项目自然也就成了废案。
“技术性复核?”徐昌大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刺穿了朴英灿那层虚伪的平静。
“朴主席,能否具体说明,是哪些标准依据不足?”
“哪项招标流程不够透明?”
“环境评估的哪一部分需要补充说明?”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冷静和压迫感。
朴英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这个,具体细节还需要委员会内部专家进一步论证。”
“徐主任,程序正义是预算审批的基石,您也知道,这么大的项目,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这也是为了项目能更健康、更顺利地推进嘛。”
他刻意拖延的态度里,藏着对李承焕失势的笃定。
“健康?顺利?”徐昌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几乎难以察觉。
“朴主席的意思是,严格按照程序,拖延市长亲自抓的、关系到首尔未来十年产业升级的龙头项目,让它错过最佳施工窗口期,承受巨大的额外成本和舆论压力,这才是为了它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委员,那眼神让几个心虚的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
“或者说,”徐昌大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这所谓的‘技术性复核’,根本就是某些人为了个人或小团体的利益,刻意设置障碍,阻挠市政厅核心政策的落地?!”
“徐主任!请注意您的措辞!”朴英灿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委员忍不住拍案而起,脸色涨红。
“这是对预算委员会专业性和独立性的污蔑!”
“我们一切行动都基于规章制度!”
“规章制度?”徐昌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手边另一份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
“张委员,不如我们先来复核一下您儿子名下那家建材公司,上个月底刚刚通过非公开渠道,拿到的江南区旧城改造项目价值三百亿韩元的独家供货合同?”
“那份合同的招标流程,其透明度和合规性,是否也经过了预算委员会‘审慎评估’?”
张委员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徐昌大,嘴唇哆嗦着。
“你……你血口喷人!”
“这是商业机密!”
“是不是血口喷人,税务厅和监察厅的联合稽查组会给出答案。”徐昌大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顺便,他们在核查贵公司账目时,可能会对几笔流向海外离岸账户的、与合同金额高度吻合的异常资金流产生兴趣。”
张委员如遭雷击,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朴英灿的心猛地一沉——徐昌大的准备未免太充分了,完全不像背水一战的样子。
难道……国力党那边的消息错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徐主任,讨论项目预算,何必牵扯无关人员?”
“我们……”
“无关?”徐昌大打断他,目光重新锁定朴英灿,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朴主席,您似乎忘了,对公共资金使用的监督,是预算委员会的本职。”
“那么,对委员会成员自身财务状况的合法性和廉洁性进行必要关注,是否也在市长办公室和徐主任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不再看朴英灿,而是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清晰地吩咐道。
“通知市政厅审计局、监察室,即刻组成联合工作组,进驻预算委员会办公室。”
“调取委员会近三年所有经手项目的预算审批原始档案。”
“调取委员个人及关联直系亲属的银行流水、重大资产变动记录。”
“重点核查方向:利益输送、关联交易、审批寻租。”
“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看到初步报告。”
电话挂断。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低沉的嗡鸣。
朴英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徐昌大敢这么做,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李承焕根本没被国会困住,早就全身而退了!
自己被国力党和眼前的局势彻底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冲上来当枪使!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底气。
他知道,徐昌大不是在恐吓,他是真的要动手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直接掀桌子!
“徐……徐主任!”朴英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这……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预算审批流程我们立刻加快!”
“‘首尔新芯’项目首期资金,委员会可以特事特办,优先保障!”
他彻底懵了,之前的算盘和底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哦?”徐昌大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无波。
“朴主席改变主意了?”
“不再需要‘技术性复核’了?”
“不需要了!完全不需要了!”朴英灿几乎是喊出来的,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项目重要!”
“程序可以灵活!”
“我们全力支持市长决策!”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赌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其他委员噤若寒蝉,纷纷点头附和,再无人敢提半个“不”字。
“很好。”徐昌大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瞬间溃不成军的“老资格”。
“那就请委员会在今日下班前,将‘首尔新芯’项目首期预算的正式批复文件,送到市长办公室。”
“记住,是今日下班前。”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一片压抑的死寂和粗重的喘息。
朴英灿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为的“落井下石”,到头来竟是“飞蛾扑火”。
李承焕不仅没事,反而早就布好了局,等着他跳进这个陷阱。
市政厅大楼外的台阶上,早已接到风声的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完毕。
当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纸的朴英灿被两名市政警察“护送”着走出大门时,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刺眼的白昼。
“朴主席!请问预算委员会为何突然加快‘首尔新芯’项目审批?”
“有传言称您个人涉及严重贪腐,是否属实?”
“您对徐昌大主任的审查令有何回应?”
“市政厅内部清洗是否过于激进?”
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
朴英灿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精神早已在徐昌大那冷酷的审查令、自己赌输的绝望和此刻的媒体围堵下彻底崩溃。
他猛地挣脱了警察象征性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市政厅台阶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记者都惊呆了,快门声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李市长!徐主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朴英灿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凄厉,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我不该鬼迷心窍!”
“不该阻挠项目!”
“更不该……不该拿那些不该拿的钱啊!”
“求求你们!饶我这一次!”
“看在我为市政厅服务这么多年的份上!”
“饶命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额头重重地磕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不堪,往日里道貌岸然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权力碾碎、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模样。
这一幕,被无数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通过电波和网络,瞬间传遍了整个南韩。
市长办公室内,巨大的落地幕墙如同天然的巨幕。
李承焕负手而立,沉默地俯瞰着楼下台阶上那场荒诞而极具冲击力的闹剧。
朴英灿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磕头求饶的画面,清晰地投射在玻璃上。
徐昌大和朴信雨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两侧。
“蛀虫。”李承焕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仿佛在给画面中那个狼狈的身影下最后的判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朴英灿的崩溃、丑态、哀求,在他眼中,与路边的蝼蚁挣扎无异。
他追求的,是首尔这台精密机器的绝对掌控和高效运转。
任何阻碍、腐蚀这台机器的部件,无论曾经多么光鲜,都只有被无情剔除、替换的命运。
朴英灿的结局,从他将个人和小团体私利凌驾于市政厅意志之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他的痛哭流涕,不过是这场权力更迭中必然的、微不足道的噪音。
幕墙上的画面切换,是各大新闻台滚动播出的头条快讯,朴英灿涕泪横流下跪磕头的特写镜头反复出现。
“预算委员会主席当众崩溃认罪!”、“市政厅反腐风暴再掀巨浪!”、“李市长铁腕清洗,朴英灿涉贪求饶!”。
舆论的风暴已经掀起,这把火会烧掉朴英灿,也会烧得其他蠢蠢欲动的旧势力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