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直到天亮。
徐骄觉得,该来的都来了,该登场的,也已登场。
风雨不远,且在朝夕。
清晨,西城依旧是帝都最早醒来的地方。鸡啼狗吠,好像是在喊:起来吧,你们这些奴隶。为了卑微的活着,去迎接这美好的一天吧。
早晨的河水,比晚上更显宁静。徐骄坐在凉亭下,由衷觉得自在。
他想到两句话: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以前不是很懂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不知足的,往往都是拥有更多的人。或许,那些一无所有的,连不知足的资格都没有。
手中的蓝琥珀,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诡魅的光晕。拿起对着阳光看,略微透明,里面有模糊的影子。明君说,蓝琥珀里凝着一只闪蝶。但那影子不像蝴蝶,倒像是飞蛾。
其实闪蝶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只出现在四季谷,因为整个修罗山,只有四季谷长着七夜昙,闪蝶要靠七夜昙而活。不但有七夜昙,还有剧毒无比,行动如电的羽蛇。
徐骄凝聚心神,感受着蓝琥珀。它确实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让人觉得兴奋,却又有些莫名的悲伤和恐惧。
纳兰真哲,当真是为了这个东西?如果它真的那么伟大,眼下就不会在自己手里。
也许还有别的秘密,只是蕾王那小丫头不知道而已。明君一定知道,她可是为了这玩意儿,大闹寒山,连自己母亲都杀……
府外有人通报,说是宫中来人,请摄政王上朝议政。徐骄莫名来气,他位高权重,要什么有什么,还得去上朝?
他不喜欢霸道总裁,只想做个霸道股东。什么都不干,但什么都要有。
来人是骆文恒,能让这个侍卫统领亲自走一遭的,只能是女帝了。
“王爷,陛下宣您上朝听政,有要事决断。”
徐骄说:“她是女帝,朝堂上的事,不用问我。我虽是摄政王,但也大不过皇帝。她做为妻子的责任,也不是听我的话。一个女人,若只是听话,是没有资格做妻子的。”
骆文恒说:“这件事,怕还真要您来出面。今日散朝,温有良大人便要下江南赈灾。朝堂上,他提议,因灾情严重,恐生民变。朝廷除了开仓,购粮,还应调拨充裕的军粮应急。兵部杨大人极力反对……”
徐骄已经明白,这是让他出面说服杨雄。
“骆统领,你怎么看?”
骆文恒一愣:“近些年,并无大的战事,军粮储备确实充裕。独孤老将军在世时,曾定下严令,非战不得动用。杨大人执掌兵部,当然不想改变。”
“我明白。你的看法是,应该把战时储粮拿去赈灾……”
骆文恒说:“若不用于赈灾,早晚也要用于平乱。但杨大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战事难料……”
徐骄一笑:“我没有意见,定然支持女帝。奉天殿,我就不去了。你把我的话带到就是……”
徐骄懒得管这些。好戏要开场,风子衿,纳兰雪,夭夭,全是大美女,顶级三国杀。他得准备一下,自己这个配角,可不能把这场戏唱砸了。
快中午的时候,小山从外面回来。他的手下已经接管军械制造局,四周守卫严密。且已按照徐骄事前交待,制造局匠人小工,出入人员皆造册在案,连他们家人也都登记入档,由五城兵马司看守。
帝都西城,最是辽阔。徐骄找了个地方,起楼盖院。
他承诺的,绝不食言。要让这五万将士,安家在此。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有归属感,而不仅仅是听从军令。
他不需要这些人效忠,更不需要这些人为他而战。但他们会为了家,为了亲人,守住帝都安宁。
不过,他还是小看了明居正。军械制造局,更像个组装厂,枪支配件,应该是在其它地方制造,最后运往帝都组装。但好歹算是拿了一手,不至于在他和李渔之间被动。
李渔掌握关键材料,明居正掌握零件技术,他掌握组装工艺和军品供应,三分天下有其一。
火枪是改变战争局势的利器,而战争的本质是杀戮。但不得不承认:人类的文明,正是通过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杀戮得以进步。
徐骄不是个小气的人。制造局六千成品火枪,送一千去镇抚司,送一千去三江源,剩下的全部充入五城兵马司。风雨将至,他需要力量。
他问小山:“三猫那里又什么动静?”
小山摇头:“皇宫附近,没有什么异常。三猫通过京兆府的捕快兄弟排查过。方圆二十里,都是世居帝都的老人。”
徐骄想了想:“奇怪,风子衿就算有应天理帮忙,也不敢独闯龙潭。若不安排人手,要怎么救夭夭出来。你告诉隆泰他们,五城兵马司接管城中望楼,晚上盯着帝都城动静,但不能点灯让人发觉。”
快中午的时候,王府守卫通报,有人请见,说是南都来的小越侯,想拜会摄政王。
这种事,照例是顾青竹来应付,她现在是王府实际的主人。照例的理由:摄政王不在府中,可能在皇宫吧。
没人会傻的跑去皇宫找徐骄。那是皇宫,不是私宅。
但今天遇上了小越侯。
“我就是从皇宫来的。”小越侯说:“陛下告诉我,摄政王应该是回王府了。本侯此次来帝都,拜访了阁老,永王,六部各院主官,唯独摄政王,缘锵一面。本来是要和温大人同路回江南,但想着,不拜会一下摄政王,实在不像样……”
这种场面话,顾青竹最擅长不过。
“侯爷,大哥他真的不在。不如您先回去,我这就派人去找……”
“那就烦劳姑娘了。”小越侯掏出一封请柬:“本侯和天色歌舞有些交情,她们在帝都开业。后天第一场特演,乃是闻名于世的歌舞——仙落。本侯还有些薄面,她们承诺本侯不招待外客,还请摄政王拨冗……”
顾青竹接过请柬:“我一定转达。”
徐骄看着手中请柬,很是普通,还不如一般富贵人家的奢豪。用语很客气,不是格式的套话。
心里想:后天?哼哼,该不会天遗族的人也是后天到吧。风子衿,挺聪明的人,怎么会用这么老套的手法。
顾青竹站在一边,眼望远方,似有向往之意。
“怎么了?”徐骄问。
顾青竹说:“天色歌舞,最出名的曲目,便是仙落。飘飘如仙,落入凡间,可想有多美。”
徐骄说:“再美也是跳给男人看的,你都不该有兴趣……”
“大哥错了,非是淫歌艳舞,女子一样爱看。美的东西,岂分男女。”
说的也是。苍老师是男人的人生导师,也可能是女人的动作导师。
徐骄静下心,听着河水潺潺流动。他要再捋一遍,是否有疏忽遗漏之处。魔鬼在细节,他得好好想想。
当被轻巧的脚步惊醒,已是夕阳无限好。蕾王像个要捉麻雀的小猫,蹑手蹑脚的靠近。
“我不是说过,不要下楼。若是被人发现,我很难护你……”
“姐夫,你太小心了。王府里全是废物,能发现我?”蕾王蹦的像个兔子:“太无聊,不如姐夫陪我出去逛逛。”
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世界,女人总是喜欢逛。
“你好好待着吧。”徐骄说:“王府外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潮汹涌。天涯海和镇抚司的人,估计正满帝都的找你。”
“大海捞针,我才不怕。”真是亲姐妹,这股子不服的劲儿,和夭夭一模一样。
“谁告诉你是大海捞针?”徐骄说:“帝都虽大,但找一个人,也不是太难。只要他们确定,你这个天遗蕾王确实在帝都……”
蕾王哼哼一笑:“只要你不出卖我,薛宜生更不会出卖我。”
徐骄嘲笑:“不用出卖。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来帝都,一直待在薛宜生的医馆,足不出户,也没人见过你。可还是有许多办法确定你在……”
“除了你,没人见过我……”
徐骄笑道:“你得吃饭。一个人的饭菜和两个人的饭菜,肯定是不一样的。明居正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得到答案。再继续想,你本来栖身医馆,却突然消失,他们肯定猜到,是我把你藏了起来。那么,我会把你藏在哪里呢?”
蕾王眸子明亮,闪着狡黠的光:“王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都能想到,明居正岂会想不到?”
“那你还不让我走?”蕾王嘟嘴:“姐夫,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徐骄心道:我能有什么坏心思,难道我的行为,不足以证明我的人品。
蕾王笑吟吟的说:“我听人讲,这世上所有的姐夫,对小姨子都不怀好意……”
徐骄无语:“别学你姐姐那套。女孩子家,可爱,温柔,美丽,性感,这些品质越多,越是完美。你已具其二,只能算中等水平。所以,不要像你姐姐那样沉沦……”
蕾王摇头:“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我们是一样的。”
“你是可爱,美丽。夭夭却只有美丽。所以,她冰冷无情,让人敬而远之,注定没有朋友。”
蕾王问:“那李师师呢?”
“她是美丽,温柔。”
“女帝呢?”
“她除了可爱,什么都有。”徐骄顿了一下:“你有一点不如夭夭,她从来不会这么多废话。好好待在王府,别惹麻烦。我不能救了夭夭出来,又把她妹妹搞丢了……”
蕾王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可你也说,王府是最危险的地方……”
徐骄冷笑:“明居正不会这么想。在他心里,最危险的地方是皇宫。他第一猜测,就是我会把你藏在宫中。其次是五城兵马司。可他一定不会猜,我会把你放在王府里。”
“为什么?”
“因为他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想法多少都有些无聊。”
徐骄拉住蕾王,几乎是把她关进小楼。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王府。
不用想,王府四周,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只要他不在,明居正就不会认定蕾王藏在王府。
这是思维习惯,在意的东西,要藏在看得见的地方。摄政王府,如果没有他徐骄在,也就是个普通的,大一些的豪门宅院而已。
夕阳已落在山的那边。徐骄慢悠悠的,特意绕了个远,经过可园。
他很清楚,自己一举一动,正被看不到的眼睛盯着。鬼才知道,街上行人匆匆,哪个会是镇抚司的探子。明居正玩起监视跟踪这块儿,绝对是专业的。
以徐骄这样的修为,被人特意盯上一眼,心中都会有所感应。想要躲开,轻而易举。只不过,他就是要让明居正知道。
知道他出了王府,特意绕了个大圈,然后经过可园,去找风子衿。
是时候了,把明居正的目光,吸引到风子衿身上。以明居正的多疑,他极有可能猜测,风子衿是天遗蕾王。
知道天遗蕾王和夭夭是双胞胎姐妹的人,好像不多。然后,纳兰雪会告诉明居正,风子衿不是。
再然后呢?
徐骄无法想象。总之纳兰雪一定不会告诉明居正,风子衿就是齐王夜阑。
以明居正的多疑,定然能想出些什么来……
可园大门装修一新,门口处来来往往总是很多人,而且都是男人。
透过那不是很宽敞的大门,偶尔能望见院子里的舞姬展露身姿。即便看不到脸,就是那紧绷的腰身,都能让人觉悟: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徐骄也挤在人群里看,舞女的曼妙身姿,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温柔到极致的线条,却又紧绷着力量。
他站在门口,自然瞒不过大宗师修为的风老四。
风老四走出来:“齐先生,怎么不进来呀?后天就开业,到时候可得来。我家小姐说,还要亲自请你,才显得真诚……”
徐骄一笑,跟着风老四入内。进了院子,奶奶的,全是女人的味道,连心底深处的莫名戾气,都莫名的消散。
徐骄眼睛花花,但不能乱看,不然齐大地的人设就塌了。
风子衿走出来,黑色半褂的衣裙,衬着她肌肤更加雪白。
唉,人妻的魅力,别有一番恐怖。
“你怎么来了?”风子衿笑着,笑的山花烂漫,红杏出墙……
“我来告别!”
“告别?”风子衿满脸笑容不见。
“此行已完成师命,我要回四季谷潜修了。”
风子衿明显不高兴。
她从未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觉得不高兴过。哪怕这离开,意味着永别。
其实,她真正不高兴的,是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