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春风酿绿万家田
凌羽的布鞋踩过田埂上的新泥时,惊蛰刚过的雷声正滚过天际。他弯腰将最后一把麦种撒进翻好的土地,指缝间沾着湿润的土粒,混着青草的气息——这是王大叔教他的法子,“种子得贴着泥,才肯生根”。
身后传来木犁碾压土地的声响,苏瑶牵着牛走在田垄上,水绿布裙的裙摆沾了圈泥印,像给裙边绣了道暗纹。她手里的犁绳是柳依用旧账册的棉线编的,结实得很,牛蹄踏过的地方,惊起几只刚醒的蚯蚓,在新翻的土里钻来钻去。
“歇会儿吧。”苏瑶把水壶递过来,壶口还温着,“刚炖了银耳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凌羽接过水壶,仰头灌了大半,水流顺着下颌线淌进衣领,带着点痒。他看着苏瑶额角的薄汗,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岭南,她也是这样,在毒瘴弥漫的密林里,把最后半壶水塞给他,自己嚼着苦涩的野果。那时她的手还很细,不像现在,指腹磨出了薄茧,却比当年更让他心安。
“白若雪呢?”他抹了把脸问。
“在村头教孩子们射箭呢。”苏瑶笑着指向远处,村口的老槐树下,果然有片晃动的绯红。白若雪正站在石碾上,给孩子们演示拉弓的姿势,她的“碎星”剑斜插在腰后,剑穗被风吹得缠在手腕上,倒像个调皮的装饰。
柳依抱着账簿从村里走出来,青布裙上沾着些粉笔灰——她最近在祠堂开了个扫盲班,教村民们认字。账簿上记着各家的春耕准备:李家要种三亩水稻,王家的蚕卵已孵出,还有张婶托人带话,说要学做江南的青团。
“王大叔的麦种够不够?”柳依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剩余麦种三斗”的字样上,“我让布庄老板从城里捎了些新的农具,下午就能到。”
“够了。”凌羽望着眼前的田野,去年的战场痕迹早已被新绿覆盖,只有偶尔从土里翻出的箭簇,还能让人想起那些烽火连天的日子。他想起王勇坟头的那丛新草,已经长到半尺高,像个倔强的哨兵。
正午的日头渐暖,白若雪带着孩子们跑过来,小虎子举着支歪歪扭扭的木箭,箭头缠着朵小黄花,非要给凌羽插上。“将军叔叔,你看我射的!”他指着远处的稻草人,草人胸口插着好几支木箭,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比你若雪姐姐小时候强。”凌羽把孩子举起来,小虎子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白若雪走过来,额角沾着片草叶,她从袖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
“这是给王大叔的。”她说,“他的腿疾入春容易犯,苏瑶说用这个泡酒能缓解。”
苏瑶正在田边生火,陶罐里的银耳汤咕嘟作响,甜香漫过田埂。她回头朝这边笑,阳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比汤里的冰糖还要亮。柳依靠在槐树上,把账簿垫在膝盖上,用炭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今日宜春耕”。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得麦苗轻轻摇晃。凌羽坐在田埂上,看着苏瑶给牛喂草料,看着柳依教孩子们写自己的名字,看着白若雪帮张婶修补漏雨的屋顶,忽然觉得,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天下。
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不是万人敬仰的名号,而是这样——风里有饭香,眼里有笑脸,手里有温度。
“凌羽,过来帮个忙!”白若雪在屋顶上喊,她手里的瓦片没拿稳,差点掉下来。凌羽纵身跃起,稳稳接住瓦片,落在屋顶上时,惊得几只鸡扑棱棱飞起来。
“你这身手,用来盖房子可惜了。”白若雪笑着递给他一把泥刀。
“不可惜。”凌羽接过泥刀,往瓦片缝里填着泥浆,“当年学功夫,不就是为了让大伙能安稳盖房子吗?”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是柳依教的《千字文》,声音稚嫩,却一字一句透着认真。苏瑶提着食盒走过来,站在屋檐下喊他们吃饭,食盒里是刚蒸的青团,青团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像首春天的诗。
傍晚时分,夕阳把田野染成金红色。凌羽牵着牛往回走,牛背上坐着小虎子,孩子手里拿着支柳笛,吹着不成调的曲子。苏瑶和柳依并肩走在后面,说着谁家的蚕该换桑叶了,谁家的孩子该启蒙了,声音被风吹得轻轻柔柔的。
白若雪走在最后,手里把玩着那枚少年兵送的石头,石头被磨得愈发光滑,像颗温润的玉。她忽然停下来,望向雁门关的方向,那里的烽火台早已熄灭了狼烟,只余下夕阳下的剪影,像幅沉默的画。
“在想什么?”凌羽回头问。
“在想,”白若雪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很好看,“明年该教孩子们学骑马了。”
凌羽也笑了。他知道,那些关于兵王、战神、龙王的传说,终将被岁月磨成故事,而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是王大叔的麦子,是张婶的馄饨,是孩子们的笑声,是他们四个守着烟火过日子的寻常。
就像此刻,春风拂过万亩良田,吹绿了麦浪,吹暖了炊烟,吹得每个人的心头都软软的。远处的祠堂里,柳依的读书声还在继续,混着苏瑶在灶台前哼的江南小调,成了这人间最动听的声响。
凌羽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忽然明白,所谓江山永固,从来不是靠刀剑守护,而是靠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过成诗,把春天种进土里,把温暖传给后人。
他握紧手里的犁绳,绳结勒出的痕迹里,仿佛还能看见苏瑶编绳时的指尖,看见柳依账册上的墨迹,看见白若雪剑穗的银铃,看见所有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最温柔的印记。
夜色渐浓时,家家户户的灯亮了起来,像撒在人间的星子。凌羽坐在院子里,看着苏瑶在灯下缝补衣裳,柳依在核对明日的春耕计划,白若雪在教小虎子认星象,忽然觉得,这五万字写不尽的江湖,终究要落在这柴米油盐的人间里。
而人间最好的故事,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
春风酿酒,岁月耕田,我们守着彼此,把日子过成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