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晕散去时,鼻尖先捕捉到的是草木清气。
沈清秋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青竹屋顶,梁上悬着的剑穗垂着颗野果干,被风拂得轻轻晃。他微微一怔,低头便撞进洛冰河的眼眸里——不是魔尊的深沉,也不是少年的羞怯,是褪去所有枷锁后,清澈又滚烫的光。
“师尊醒了?”洛冰河的指尖还缠着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触的皮肤漫过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暖。
沈清秋转头看向窗外,桃花正落得纷纷扬扬,沾了满阶的粉白。这场景分明是清静峰的竹舍,却又比记忆里更鲜活,连空气里都飘着新酿的桃花酒香,是他当年总藏在床底,被洛冰河偷喝时抓包的那坛。
“这里是……”
“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洛冰河扶他坐起身,顺手从床头摸过件外袍披上,指尖划过领口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耳尖悄悄泛红,“孟婆说,执念消了,牵挂便成了归途。”
沈清秋低头看着身上的素白长袍,料子是他惯穿的流云锦,袖口绣着的青竹针脚细密,和记忆里某个雪夜,少年捧着缝补好的衣袍,站在廊下呵着白气等他的模样重合。
窗外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是几只灰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啄食碟里的碎米。沈清秋忽然笑了,想起当年洛冰河总在窗台上撒米,被他念叨“玩物丧志”,转头却看见少年偷偷把受伤的雀儿藏在袖中,用温水一点点喂活。
“饿不饿?”洛冰河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期待,“我去做你爱吃的莲子羹?”
沈清秋挑眉:“你何时学会的?”他记得这位魔尊当年在魔族宫殿里,连茶壶都能打翻。
洛冰河挠了挠头,眼底闪过点狡黠:“三百年里,总不能只想着师尊,总要学点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想着万一……万一能再见面,总不能还是当年那个连剑穗都系不好的笨徒弟。”
沈清秋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软得发颤。他想起无间深渊的血,想起魔族宫殿的玉簪,想起忘川雾里那个不敢靠近的身影,原来有些等待,真的能跨越三百年的时光,把笨拙磨成了温柔。
他伸手拉住转身要走的洛冰河,指尖顺着对方的手腕滑下去,牢牢握住:“一起。”
洛冰河愣了愣,随即眼里炸开璀璨的光,像当年在仙盟大会上,他第一次夸“做得好”时那样,亮得惊人。
厨房还是老样子,土灶上的铁锅擦得锃亮,墙角堆着晒干的柴火,连挂在墙上的铁铲都还是歪歪扭扭的,是当年洛冰河学做菜时,没拿稳磕在砖上的痕迹。
沈清秋靠在门框上,看洛冰河笨拙地生火,火星子溅起来时吓得往后缩了缩,模样和记忆里那个被炉火烫到指尖,却咬着唇不肯吭声的少年重叠。
“笨死了。”沈清秋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火折子,指尖在灶膛里拨了拨,火苗便“腾”地窜起来,舔着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声。
洛冰河凑过来,像只黏人的大型犬,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颈侧,带着点痒:“师尊还是这么厉害。”
沈清秋被他蹭得无奈,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去剥莲子。”
阳光透过木窗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沈清秋看着洛冰河低头剥莲子,指尖偶尔被莲心刺到,皱着眉甩甩手,却依旧固执地把剥好的莲子放进白瓷碗里,忽然觉得,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辗转,原来都只是为了此刻——灶膛的暖,莲子的甜,和身边人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廊下的桃花还在落,沾了洛冰河的发,沾了沈清秋的袖,像一场下了三百年的雨,终于在这一刻,落在了该去的地方。
远处传来弟子们练剑的呼喝声,夹杂着清脆的鸟鸣,是清静峰最寻常的午后。沈清秋看着锅里渐渐泛起涟漪的莲子羹,忽然开口:“冰河。”
“嗯?”洛冰河抬头看他,眼里映着灶火的光。
“晚上教我练魔族的剑法吧。”沈清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当年总教你仙门的,也该学学你的了。”
洛冰河的动作顿住了,眼底慢慢涌上水汽,却笑着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的哑:“好。”
灶上的莲子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甜香漫了满室。窗外的桃花还在落,这一次,再没有离别,没有等待,只有两双交握的手,在时光里慢慢暖透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