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轮回路的刹那,沈清秋忽然觉得手腕一轻。那串戴了三百年的忘川石手链正化作细碎的光点,顺着两人相握的指尖流淌,在脚下铺成一条微光闪烁的小径。
“这是……”他微怔。
洛冰河低头看着那些光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掌心:“当年把它交给师尊时,偷偷注入了一缕心魔血。我想,就算日后相隔万里,总有东西能替我陪着你。”
沈清秋喉间发紧。他想起无间深渊底那只遍体鳞伤的小兽,想起冰哥眼尾泛红的模样,原来有些执念,从一开始就刻进了骨血里。
轮回路两侧的景象在变化。时而化作清静峰的桃林,落英缤纷间,少年洛冰河正蹲在树下,偷偷将洗好的野果塞进他的剑穗;时而掠过魔族宫殿的琉璃顶,黑衣的魔尊坐在王座上,指尖捻着枚没送出去的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桃花。
“你……”沈清秋想说些什么,却被洛冰河轻轻按住了唇。
“师尊听。”
风声里传来细碎的声响——是他当年在竹舍教洛冰河写字时,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是仙盟大会上,他挡在洛冰河身前,折扇敲在剑柄上的脆响;是最后那一战,他坠崖前,洛冰河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些声音层层叠叠涌来,沈清秋忽然明白,忘川的风带给他的从不是人间事,而是洛冰河藏了三百年的念想。
“其实我见过师尊一次。”洛冰河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光晕里,“在你成渡灵人的第一百年,我闯过忘川结界,看见你撑着船在雾里走。那时你穿着忘川的灰衣,背影清瘦得像根芦苇,我不敢叫你,怕你看见我这副模样,又要皱着眉说‘孽障’。”
沈清秋脚步一顿,猛地想起某个雾特别浓的清晨。他似乎听见雾里有极轻的脚步声,回头时却只看见曼珠沙华在风里摇曳。原来那时,真的有人隔着三百年的时光,站在雾里看了他很久。
“我从没觉得你是孽障。”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从来没有。”
洛冰河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轮回路的光落在他眼尾,竟映出点泛红的色泽,像极了当年在清静峰被他罚抄家规时的模样。
“师尊再说一遍?”
沈清秋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忽然笑了。三百年的清冷自持在这一刻碎得彻底,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洛冰河的脸颊——和记忆中一样,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我说,你从来不是孽障。”他一字一顿,“是我当年糊涂,没看清自己的心,也没护好你。”
话音未落,洛冰河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力道很紧,像要把这三百年的空缺都填满,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生怕稍一用力,怀里的人就会像忘川石那样化作光点散去。
“师尊……”洛冰河的声音埋在他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等这句话,等了三百年。”
沈清秋抬手回抱住他,鼻尖蹭到对方玄衣上淡淡的冷香——那是魔族特制的安神香,他认得,当年洛冰河总偷偷往他的竹舍里放。原来有些习惯,真的能保持一辈子。
远处的光晕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新生的啼哭。轮回路的尽头,有个眉眼温和的妇人正抱着襁褓等在那里,看见他们时,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该走了。”洛冰河松开他,指尖却依旧牵着,不肯松开分毫。
沈清秋点头,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条路,少年洛冰河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师尊,我们要去哪里”。
那时他说“去清静峰”,如今他想说——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两人相携着走进光晕里,玄衣与白衣的影子在光中交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古藤,历经风雨,终于在岁月深处找到了彼此的根系。
忘川的风还在吹,只是这一次,不再带着离别的萧索。桥头的孟婆收起汤碗,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光里,忽然笑了:“痴儿们,总算不用再听你们在梦里喊对方名字了。”
雾霭深处,那只被水流带走的船桨正慢慢靠岸,桨叶上沾着的忘川水,映出对岸新生的桃花,开得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