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临湾村的路上,姜眠的心一直悬着,像被一根细线吊在半空,随着车子的颠簸晃晃悠悠。
窗外的景色从城镇的喧嚣逐渐过渡到乡村的宁静,再到眼前的破败,她的心情也如同这路况一般,起伏不定,最终沉入一种近乎麻木的紧张。
当车子在那处几乎称得上荒芜的院落前停下,当她看到那个背着身,缓慢扫地的苍老背影时,那根细线骤然绷紧,勒得她心脏一阵抽痛。
这就是…望海路十七号?
这就是画像背后指向的地方?
温衿怀先下了车,向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稳定,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姜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从这空气中汲取勇气,才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顾越昭和贺祁也下了车,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形成一种无声的支撑。
院内的老妇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停下了扫地动作,慢慢地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姜眠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布满沟壑,写满风霜的脸。
很老,很憔悴。
与记忆中模糊的温柔面容相去甚远,与画像上那个娴静的女子更是天壤之别。
可是那眉骨的形状,那眼尾依稀的弧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那个她以为早已不在人世,寻找了无数个日夜的母亲,就以这样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姜眠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只觉得浑身僵硬,双脚如同灌了铅,无法向前挪动半步。
期盼了太久,当答案可能近在咫尺时,巨大的恐惧却攫住了她。
怕认错人,怕失望,更怕面对一个她无法承受的、关于抛弃的真相。
温衿怀紧紧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和身体的微颤。
他没有催促,只是用自己沉稳的存在,告诉她,他在。
老妇人看着门口这几个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陌生人,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手里还握着那把旧扫帚。
最终还是顾越昭有些沉不住气,轻轻碰了碰贺祁的胳膊。
贺祁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开口:“嬢嬢,请问,这里是望海路十七号吗?我们想找一位叫楚渺的女士。”
老妇人的目光在贺祁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缓缓移开,落在了被温衿怀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姜眠身上。
她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她没有回答贺祁的问题,只是看着姜眠,看了好几秒钟。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拿起扫帚,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扫着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这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顾越昭皱起眉,想再上前询问,被贺祁轻轻拉住了。
姜眠看着那个佝偻的,重新背对着她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是不认识?
还是不想相认?
温衿怀低头看她,声音压得很低:“要过去吗?”
姜眠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她抬起头,看向温衿怀,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祈求,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我想自己过去。”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她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去确认。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她必须独自跨出的一步。
温衿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读懂了她眼中的坚持。
他缓缓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像是最坚实的后盾。
姜眠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
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两步。
她走向那个背对着她、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的苍老身影。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沉重,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越昭紧张地抓住了贺祁的胳膊,贺祁反手握住她,示意她少安毋躁。
温衿怀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始终追随着姜眠,周身的气息沉静却蓄势待发,仿佛只要前方那人有任何一丝可能伤害到姜眠的举动,他都会在瞬间做出反应。
姜眠终于走到了老妇人的身后,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海风的味道。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花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称呼。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