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此事恐有诈!”
宴会散去后,朱先回到自己府上,叫来几个谋士开始商议。
薛珝率先开口:
“这等与国家命运相关的重要大事,能在宫廷宴饮上说出来。”
“简直如同儿戏。”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让其余人听到。”
“若说这其中没有阴谋,在下是不信的。”
陶濬附和道:
“在下和薛先生想法一致,虽说当年之事先帝有错。”
“可他张惇毕竟是吴国之人,没想到不仅不为国家考虑,反而还铁了心的站到蜀汉那边!”
“以他对大吴的了解,此子不除,必为将军大患!”
虞汜这次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都是有欲望的,他们愿意跟着朱先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原本是打算和朱先牢牢绑在一起。
无论是将来改朝换代,还是效仿 伊尹霍光故事。
都能给自己和家族留下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这个想法随着吴国对大汉的称臣,以及朱先的大权旁落,几乎宣告破产。
对张惇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感。
如今又听到朱先的这番言论,第一个反应就是张惇挖了个坑等着朱先往里跳。
朱先的手指在小几上无意识的敲击着。
听到两人的话后,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可这粮草乃命脉之事,谁人听过将命脉交予他人之手,以此为饵的?”
朱先从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劲儿。
但这其中的诱惑实在是太致命了。
从自己被封为太傅的那天开始,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逐出江东的权力中心。
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朱先确实很想抓住。
“你们说,会不会是张惇觉得离了咱们,他没法掌控江东局势。”
“故意向我示好的?”
虞汜闻言真想拿把刀劈开朱先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真要是向你示好,会只给你一个太傅的虚衔?
真要是向你示好,为什么不以汉帝或者吴王的名义当众给你下旨,而是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密谋?
你居然还能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简直是蠢猪笨牛一样的人物。
陶濬倒是从朱先的话里琢磨出来一点味儿来。
这位吴国的前大将军,到底不是从小被培养出来的,而是在其兄朱宣死后被众人抬上来的。
无论是手腕还是眼界,肯定都达不到政治家的高度。
但即便如此,在如今的江东士族中,也算是拔尖的存在。
所以在沉吟一番后,陶濬说道:
“在下以为张惇此举,不过是离间之计。”
“虽然凶险,但也不完全无法可解。”
“正如将军所言,粮食乃国家命脉之事。”
“若是真能运作好,对咱们肯定是有好处的。”
“眼下国家虽然称臣,但一应行政俱在,无非就是少了个皇帝的名号。”
“影响不大。”
“未来未必没有一搏的机会。”
“不过,这样一来,恐怕要让朱家舍弃一些利益。”
朱先眉头微皱,正准备要说些什么。
薛珝紧接着说道:
“除了张惇之外,还要防备一个人。”
“谁?”
“江夏杜预!”
听到这个名字,朱先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爽感。
当初因为需要蜀汉支援的缘故,几乎对蜀汉的所有无理要求都全盘接受。
而江夏作为要冲之地,虽然极不情愿,但因为担心晋国从江夏进兵的缘故。
不得不交给蜀汉接管。
谁知道蜀汉竟然派了杜预过来!
天知道自己当初听到杜预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有多吃惊。
那可是当年在广陵差点打到建邺的人物。
没想到也降了蜀汉。
更让朱先郁闷的是,这个杜预到了江夏之后 , 就全面接管了江夏的防务。
把吴国的官员全都给赶走了。
和张惇一文一武,一朝一野的遥相呼应。
再加上如今纵横长江的大汉水师。
他娘的,这个刘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净收敛一些叛徒给自己卖命!
郁闷归郁闷,但朱先确实拿杜预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面露不甘的说道:
“舍弃些利益就舍弃一些吧。”
“只要能把蜀汉的人从吴国赶出去,我认了!”
薛珝接着说道:
“既如此,那倒是好办了。”
“张惇不是要让将军从今年开始就接管粮草之事?”
“从现在开始到夏粮收上来,少说也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这四五个月就是上天赐给将军的机会。”
“将军完全可以打着这个名义去拜访各家。”
“然后再暗中和各家议定税粮相关之事。”
“蜀汉不是要以地计粮吗?”
“那将军到时候就好好的丈量土地,并如实上报。”
“不过他们亏出来的,暂时由朱家补上。”
“名义就是给各家一个缓冲时间。”
“让他们知道江东士族只有抱团取暖,才能重掌江东。”
“等到秋粮收获之时,这实打实的钱粮交出去,在下不信那些士族们会舍得一下子去这么多的粮食!”
朱先听明白了,薛珝的计策并不算得上多高明。
更多的还是拿捏人心。
等于是把夏秋两季的税粮集中到秋天一次性补齐。
而夏粮的这次先由自家补上,等秋粮收上来再让他们还给自己。
相当于一次征了两次的税。
总数不变,但人心里的感觉会大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会渐渐的激化成对蜀汉的不满。
这个时候自己在站出来,大方的表示补上的夏粮不要了。
而他们在得知这以后会成为一种常例的时候。
必然会对自己感激的同时,也对蜀汉心生怨恨。
这恐怕就是薛珝说的,舍弃一些朱家的利益。
按照如今蜀汉的税率,以及江东士族手中所掌握的土地。
相当于一下子就掏空了朱家两年的积蓄。
两年的积蓄对朱家来说虽然不致命,但也是很肉疼的一件事。
不过为了将来的利益,这点损失朱先咬咬牙还是能承担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将军要秘密的去做。”
既然朱先能够接受对自家利益有伤的计谋,那就证明这个人没有完全傻掉。
虞汜觉得还可以救一下。
“哦?虞先生有何建议?”
“将军可秘密派出使者,再往洛阳。”
“和司马炎签订盟约,共约讨汉之事!”
听到虞汜的话,薛珝眉头一皱,陶濬面露惊讶之色。
朱先摇头说道:
“前番便是那司马炎不许结盟才导致吴国走到这步田地。”
“现在江东已属大汉,那司马炎又怎么会放心和咱们结盟。”
“他就不怕这其中有诈?”
虞汜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
“彼时司马炎想趁蜀汉尚未消化雍州,快速占领江东。”
“自然不想和咱们结盟。”
“但他没想到刘谌此人野心竟然如此之大,能料他于前。”
“使其谋划江东之事落空。”
“再加上上庸已经被蜀汉给占了。”
“司马炎的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咱们主动向他示好,即便是觉得其中有诈,也必然要试一试才是。”
“恕在下直言,以汉晋如今局势,最多两年时间,刘谌就会对司马炎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并且最少要三路出兵晋国。”
“中原虽为富饶之地,可想要同时三面对敌也绝非易事。”
朱先诧异道:
“三路出兵?刘谌疯了?”
“他有这么多兵力吗?”
虞汜点了点头:
“有!”
“关中本就人丁兴旺,不输中原。”
“蜀汉夺取长安的时候,除了钟会那一路,并没有损失多少兵力。”
“再加上前魏在雍凉本有的士兵,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将军可别觉得这些降兵不会替蜀汉效死。”
“那刘氏惯会邀买人心,想那杜预,先后在洛阳和长安任高官要职。”
“最终却甘心在刘谌手下当一个小小的讨逆将军。”
“便可见一斑!”
朱先不由得心生赞同。
据他所知,那陆晏早年不过是炀帝派去交付船只的,却被刘谌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留下来,并且最终让其当上蜀汉水师都督。
彻底将其收买,还有那个陆机,真当假死脱身的事别人不知吗?
甚至坊间传闻,就连陆抗都有想要投汉的心思,要不是死的早。
自己又及时把西陵的防务接过来。
这会儿整个西陵恐怕都是蜀汉的了。
最直接的明证就是,张惇一到建邺,便拜了陆云为吴国中尉,掌管国中军事。
要说这里面没有提前谋划苟且,朱先根本不信。
“虞先生言之有理。”
“我这就安排人悄悄过江,去洛阳见司马炎!”
这件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省得引起刘谌的注意,这点道理朱先还是知道的。
薛珝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的姿态也不用放的太低。”
“第一,放的太低会让司马炎产生怀疑,怀疑是咱们和蜀汉一起给他做局。”
“第二,晋国今时不同往日,若能成最好,成不了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朱先道:
“哦?薛先生有何见解?”
薛珝道:
“一旦此盟结成,咱们要与晋国划江而治。”
“但这个划江而治并非是划长江而治。”
“而是自长江,至汉水一线。”
“咱们要整个汉中加益州,以及司马炎鞭长莫及的安南都护府。”
“至于雍凉二州,还是他司马炎的。”
朱先闻言,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倒是个好想法,别看现在蜀汉好像声势特别浩大。
可实际上,他也就多掌控了雍凉二州,以及刚刚开发出来的安南都护府。
至于西域都护府,当个乐子一听就行了。
这么多新掌握的土地,有好处自然也就有坏处。
那就是陡然增加的军事压力。
各个地方都要派兵驻守,刚才虞汜说蜀汉会兵分三路进攻晋国。
那是建立在两年后,蜀汉稳定局面的情况下。
至于现在嘛...,他肯定没这个能力。
反观司马炎,虽然损失了雍凉二州,但对司马炎的影响并不致命,偌大的中原还牢牢的把握在手中,完全有一战之力。
至于江东,除了一个江夏之外,几乎无任何损失。
一旦两国结盟,水师可以从江面上驱逐蜀汉水师。
自己也可以发兵攻打江夏,以杜预手中区区几万兵马,就算他是神仙也绝不可能在远离蜀汉土地的情况下,孤军守住江夏。
若届时真能按照薛珝所言,两分天下。
那这天下,未必不能姓朱!
到那时,这点小小的财物损失又能算得了什么?
朱先越想越兴奋,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之后。
终于下定决定:
“好,就依几位先生的意思来办!”
“咱们派出使者以商人的身份偷偷去往洛阳见司马炎。”
“若真大吴持有天命,司马炎定会同意此事!”
事情定下之后,朱先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颓废之气。
开始主动去联络其余世家之人。
张惇看在眼里,讶然在心里。
这个朱先脑子是真抽了还是假抽了?
他手下的谋士也看不出来自己此举何意?
不过张惇也没有多想,既然他自寻死路,那自己也乐见其成。
而在朱先秘密派使者前往洛阳的时候。
大晋皇帝司马炎却接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愤怒的消息。
具体来说是两件。
第一件就是慕容涉归败了。
十几万大军没能攻下一个两万余人守着的城池,还被蜀汉派来的援兵杀的四散而逃。
他儿子战死,据说他回去之后呕血半升,多半也活不成了。
第二件事也和第一件事息息相关。
早在得知蜀汉兵马前往幽州的时候,他就命羊祜出兵阻击。
务必不能使幽州百姓被劫往雍州。
没想到不仅第一波蜀汉兵马没能拦下来。
还能让对方的第二波兵马也杀到幽州,直接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这个羊叔子,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还有那个卫瓘,身为监军,还有自己的密旨,竟然一点作用都不起。
朕的 旨意难道就是废纸吗?!
“此风不可涨,尔等说说,该如何惩治羊祜!”
司马炎面色阴沉的坐在皇位上。
贾充等人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