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笔锋一转,开始编撰墨义题。
所谓墨义,考的便是对经义的理解和阐述。
若说帖经是检验学子是否‘读过’,那墨义便是要看他们是否‘读懂’。
在明清时期,对墨义的考核非常苛刻,要求字字句句皆需引经据典,恪守先贤注疏,不容半分己见,近乎僵化。
毕竟那时候的文人,都讲究一个‘替圣人发言’。
但李彻的大庆刚刚开始科举,自然无需用‘八股文’这样的变态规则,来禁锢考生思想。
开科取士,首重务实。
在李彻看来,能理解圣贤之言的基本精神,并能在实际中大致运用,便已合格。
若能在此基础上有所阐发,那便是上佳之才。
他提笔写下第一道墨义题:“‘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何解?”
此题甚为简单,只要能答出‘父母健在时,子女不宜远行,若不得已必须远行,也需告知父母明确的去处,使其安心’,便算掌握了基础。
若能再引申一步,谈及此举乃‘孝道’体现,旨在避免父母担忧,那便可归入良好之列。
李彻的标准还是很宽松的,只要不是答出‘你父母在我手里,你跑不了的,就算你跑了,我也有办法把你抓回来!’这等抡语答法,都可以得分。
开头的五道墨义,皆属此类基础,意在筛选出那些真正读懂了书的学子。
然而,李彻的诚意也仅限于此了。
从第六题开始,画风陡变。
他笔下的题目,开始跳出经义的藩篱,直指现实。
例如:“若你所治之县,四季分明,却因连年耕种致地力贫瘠,当劝农种植何种作物以养地力?”
此题看似寻常,实则是一道隐藏的常识题。
农业乃是国家的根本,如今的大庆还是个农业国家,即便是把奉国单独摘出来,也顶多算个半工业国家。
那些只知诵读‘治大国如烹小鲜’,却分不清麦苗与韭菜区别的学子,在此题面前必然抓瞎。
唯有对农事稍有了解者,方能答出种植大豆等豆科植物,利用其特性滋养土地的正确答案。
紧接着,他又抛出两道情境题:
“你所辖的防区,粮仓与武库同时遭敌偷袭起火,兵力有限,你会选择先救何处?”
“你接手一桩杀父案,凶手因其父与妻子通奸,愤而杀死二人,此案当如何判决?”
这类问题并无标准答案,却能如一面镜子,映照出考生的才干与思维模式。
是重于后勤保障的稳健派,还是优先保障武备的强硬派?
是恪守律法条文的法吏之才,还是懂得酌情考量人情的治理之材?
李彻便可据此因材施教,在未来分配官职时,将他们安置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除了这些考察实务的题目,李彻笔尖一动,又勾勒出几道‘不当人’的考题,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恰在此时,怀恩前来通报,文载尹求见。
李彻当即大喜,立刻宣他进来。
文载尹步入殿中,一眼便瞧见皇帝又在伏案疾书,面前铺开的正是科举考卷的格式。
他不由诧异道:“陛下,考题不是早已拟定完毕?您这是......”
李彻抬头,笑道:“文老来得正好,主卷已经封存,这是副卷。”
“副卷?”文载尹更加疑惑,“何为副卷?”
“以防万一之用。”李彻放下笔,解释道,“倘若主卷出了纰漏,譬如考题泄露,便可立刻启用这副卷顶替。”
文载尹闻言面色一凛,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不能吧......谁人有如此泼天之胆?”
李彻笑而不语。
他来自后世,深知科举舞弊乃是贯穿古代史的顽疾。
毕竟科举关乎数万学子的前途命运,一旦金榜题名,那就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在没有糊名、誊录制度的时期,泄题的情况屡见不鲜。
即便后来防范渐严,又有了糊名制度,依然不缺少有铤而走险之辈。
这是大庆新朝的第一次科举,天下瞩目,若是真闹出泄题丑闻,岂非成了千古笑谈?
所以,凡事多备一手,有备无患。
李彻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将话题拉回,扬了扬手中的稿纸:“文老既来了,便帮朕瞧瞧,这几道题出得如何?”
文载尹连忙摆手推辞:“陛下,考题关乎机密,老臣不敢与闻。”
“无妨。”李彻笑着眨了眨眼睛,“朕信得过文老,何况此乃墨义基础部分,后面的策论大题尚未动笔,看看又何妨?”
文载尹这才双手接过考卷,凝神看去。
先看到的是前面的帖经题,他微微颔首:“陛下此法甚妙,既能考校基本功,又不过分刁难。”
以他的学问,作答此等送分题自然毫无滞涩。
目光移至墨义部分,前五道经义解读题亦是中规中矩,根本难不倒他。
而随后的常识与情境题,则让他神色认真了不少,细细思量后方才在心中给出答案。
奉国出身的官员多注重实务,文载尹也是如此,这些倒也难不倒他。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一道题时,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哭笑不得。
文载尹抬起头看向李彻,语气无奈道:“陛下......此题,您是认真的?”
只见那考卷之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点燃十支蜡烛,吹灭其中四支,最后还剩几支?”
李彻见状,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悠然道:“文老不妨先答答看。”
文载尹无奈,只得顺着题意回道:“这......十支灭四支,自然还剩六支。”
“此等蒙童皆知的算学,陛下何以置于科举大考场中?”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等儿戏之题,与选拔治国贤才有何关联。
李彻闻言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错了!错了!文老,您再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