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竹眼睛眯了眯,一颗丹药残渣而已,这人竟调查得这么细致,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她手指在身后微微动了动,背脊也不自觉绷直,面上却不露声色。
“我收起来了?一枚被紫渊魔液浸泡过的丹药,我收起来作甚?刘道友,你胡乱猜测,也要有个限度。”
“夏道友,你是炼丹师,你知道怎么剔除星芒破障丹上的紫渊魔液对不对!”
这人倒是一猜一个准。
夏若竹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拱拱手:“刘道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告辞!”
“夏道友,只要你肯把星芒破障丹拿出来,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刘江的声音尖利又急切,从身后清晰落入夏若竹的脑海中:“我母亲吃了很多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魔,万劫不复!你也为人女,有母亲,能体谅我这种心情吗?!”
夏若竹遁走的身子猛然顿住,转头去看刘江,昔日仪态端方的翩翩公子,衣衫不整,面上满是凄厉惶恐,见她看过来,眼中蹦出希冀的光,嘴唇嗫嚅几下:“夏道友,求求你,我母亲只有我了……”
“你能帮我什么?”
刘江大喜过望,手指都跟着哆嗦起来:“夏…,夏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没什么要求。”
夏若竹垂眼:“不如你同我说说,你母亲如何魔气入体的吧。”
刘江似难以启齿,嘴巴张了几次,始终未发出一个音。
夏若竹只是感念他一番拳拳之心,倒也不是非听不可:“罢了……”
话音未落,刘江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也不是不能说。多年前,我姐姐在六艺考核中脱颖而出。事后,收到擎天学院的入院邀请。谁知去了后,便杳无音讯,后来竟连魂灯都灭了。”
夏若竹惊讶抬头:“为何?”
刘江面色暗沉:“我母亲思女心切,独身前往闻仙城寻访,整整去了五年,回来后便魔气入体。”
“先时还能控制,如今愈发控制不住了。”
夏若竹心念微动:“六艺考核的佼佼者会被邀请到擎天学院?”
这一届六艺考核放出闻仙城大比的风声,并言明大比优异者能进擎天学院,引得各大宗门趋之若鹜。
却原来,并非首例。
刘江摇头:“以前从未听说,姐姐被邀请,我才知道有这事。”
被擎天学院邀请,是何等荣耀之事,修真大陆怎从未听说?
刘江明白她的疑惑:“姐姐入院时,收到学院叮嘱,擎天学院本无入院名额,是破例收取她,让我们不要声张。恐怕被人知道后,把学院门槛踏破。”
听着顺理成章,但夏若竹还是觉得不通:“无论它招不招人,学院门槛都会被踏破吧!”
擎天学院不想招人,只需放出不招人的消息,一般人自然不敢往里冲。
敢往里冲的,自也非常人,不会惧怕规矩。
刘江微怔,旋即苦笑:“我们先时要这般想便好了。都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忙不迭将姐姐送过去,谁知竟是死局!”
夏若竹听这意思:“你姐姐是被擎天学院害死的?”
刘江顿住:“我亦不知。”
夏若竹的手指在手臂上轻点,突然停下:“刘道友,冒昧问一句,你姐姐是什么灵根?”
“五灵根。”
夏若竹眼尾挑了挑:“五灵根?六艺考核脱颖而出?”
“我姐灵根虽弱,修炼却极有悟性,修为增长比之单双灵根,丝毫不差,还丹符器剑四修!”刘江语气中,藏不住的淡淡骄傲。
这经历,怎和她这么相似?
两人又叙话一阵,夏若竹再听不到其他感兴趣的信息,手伸进衣袖,掏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刘江。
刘江神识探入,木然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狂喜,看向夏若竹的眼神一片灼热:“夏道友,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夏若竹摆手,感应着院内越来越浓郁的气息,冰蝉火在丹田内运转,灼烧感让身心一片清明:“你母亲的事情要紧,先去处理吧。”
和刘江告辞,夏若竹回租住小院。
心头的沉重又添一层。
方踏入院子,便见夏祯和昌宁两人,在院内叙话。
她换上笑脸:“你二人天天待一起,便不腻味么?”
夏祯脸上飞起一抹薄红。
昌宁却扑过来,一把抱住夏若竹:“夏二,我好舍不得你!”
夏若竹要推开她的手顿住:“这是?”
夏祯走过来:“二姐,你六艺考核已结束,我和阿星商量好,准备同你告辞,到各修真大陆游历一番。”
“马上便是艺技令牌授予赛,你们不参加?”
昌宁语气瓮瓮:“不参加了。你想必没问题,我和阿祯除了游历之外,也想寻清静之地好好修炼,总不能落下你太远。”
夏若竹见两人意已决,未再多言,心头到底有些伤感。
这五年虽住一起,但依然聚少离多。
她闷着头,在空间内搜刮一番,给两人一人一个储物袋:“这些东西,你们拿着用。”
“二姐,你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夏祯忙摆手:“我们不能要!”
“夏二,一直拿你东西,我这般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昌宁也道:“你且等着,我俩定搜罗好东西了给你留着!”
夏若竹眼角酸涩:“这些东西,我有很多,不缺。你俩拿着,多些保命手段,我也放心些,免得总牵肠挂肚的。”
又轻拍昌宁后背:“嗯,我等着呢!”
推让一阵,两人总算收下储物袋,同夏若竹告辞离开。
院门处两道白光一闪,银白色的衣袍消失在门后。
夏若竹怔怔瞧了一会,才进入空间。
盘坐在池塘边发呆。
她鲜少这种情态,冰蝉火飘过来,在她头上点了点。
夏若竹胳膊虚虚抬起:“蝉宝,别闹。”
冰蝉火软糯声音响起:“主人,你怎么了?”
夏若竹也说不上自己怎么了,只是难言的烦躁。
从进入修真界开始,五灵根隐忧便如黑云罩顶,沉沉压在她心头。
如今几百年过去,黑云掀开一道缝,真相呼之欲出,她心头的沉重却未减半分。
擎天学院,六艺联盟,五灵根之事,丝丝缕缕,和两者扯上关系。
偏擎天学院杜院长和六艺联盟杜盟主,是同一人。
杜宇鑫,如今修真大陆极顶尖存在,渡劫后期。
此事若与他有关,与他身后的联盟学院有关,她作为一个毫不起眼的金丹修士,能顶得住吗?
还好,她如今是三灵根!
夏若竹伸手,抚着手臂上的五灵环,眼底一片黑沉。
枯坐许久,夏若竹突然抬手,一个宝塔型法器从置物架飞出,悬在面前。
夏若竹神识毫不迟疑探入。
果然,不出片刻,她又出现在一片开阔的石台上,离她不远处,傀儡人手中握剑,眼珠灰暗。
她突然出现,灰暗的眼珠快速变化,不出片刻,一片血红。
亭子外,小桥流水,私语潺潺。
亭内的气氛却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夏若竹拔出长剑,手臂上青筋暴起。
望着傀儡人目光炯炯。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一瞬间。
夏若竹又死了一次。
利剑横扫脖颈的痛感过于清晰。
她躺在池塘边,双目呆滞地望着天空,缓了许久才起身。
一起身,却毫不迟疑,又将神识探入太虚试炼塔。
与其浮想联翩,担惊受怕,不如拼杀。
被杀得多了,死亡竟渐渐麻木起来。
夏若竹打得胳膊都抬不动时,还主动将脖子凑上去。
嘶,痛。嘶,热血喷一脸。嘶,眼前的亭角只余血雾。
下一瞬,夏若竹又出现在池塘边,但落地仅一瞬,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
将太虚试炼塔收起。
夏若竹盘膝坐在池塘边,修炼一阵,算着艺技令牌授予赛的时日,出了空间。
这授予赛搞出这般阵仗,必有所图。
唐令容亦从修炼中出来,手中拿着传讯符:“若竹,昌宁说她离开了?”
夏若竹点头“嗯”了一声。
“艺技令牌授予赛这般热闹,她不留下看看?”唐令容有些惋惜:“也不知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夏若竹想了一通,却觉得昌宁和夏祯离开,也不算坏事。
遂略过这个话题:“走吧。”
两人又约上陈玄墨,邬青海,林子禹照例不去,四人衣袂飘飘,身形几个闪动间,便站到了六艺考核的入口处。
神识打入入口处光晕,进入巨大的广场,一眼望不到边。
四处都是修士,却不显拥挤。
夏若竹探出神识,小心感应一阵,心中了然,这广场和之前考核时相比,好似又大了。
如今聚在里头的修士,少说也有上万名。
这么多修士,她之前从未见过。
夏若竹抬眼看着入口光幕,修士们接二连三凭空出现,盛事在即,个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不大的入口开开合合,一个词却突然浮现在夏若竹脑海——瓮中捉鳖。
这念头让她吓一跳,又觉自己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但心头的忧虑迟迟无法放下,夏若竹看看天色,时辰尚早,她抬脚,突然往出口处走:“我出去瞧瞧。”
唐令容跟上:“我陪你一起?”
两人出了广场,又回到租住的院子。
唐令容诧异:“若竹,你有东西落下?”
又觉不可能,修士之物,全放在储物袋或储物戒,租住之所,一向空空荡荡。
鲜有落下之说。
夏若竹在院中走了一圈,一边从空间掏材料,一边道:“以防万一,我搭个从广场到这里的传送阵。”
唐令容被这话吓一跳:“传送阵?防什么万一?”
夏若竹放下两枚阵石,这才抬头看她:“我也不知,但小心谨慎点准没错。”
她迟疑一阵:“你不觉得,这次来逍遥镇的修士,太多了吗?”
唐令容松一口气,笑道:“我道是什么,六艺联盟都发帖邀请了,各宗门修士自要捧场啊!”
夏若竹摇摇头:“就怕出什么乱子,咱们搭个传送阵,广场内若出事,可以第一时间传送出来。”
唐令容不以为然,却也没继续反驳,反而和夏若竹一同搭起来。
两人第一次共同搭阵,有商有量,想法层出不穷。
夏若竹原本只想随便搭一个,能用便成,最后看着成品,有些哭笑不得:“还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也太正式了!”
一个短距离定向传送阵,竟被她俩搭成一个远距离定向传送阵。
只需投入灵石,上百公里,不在话下。
难倒是不难,只是费材料。
唐令容把玩着手中的人形令牌:“不知道能不能传送到城外?”
夏若竹也有此意,若真有意外,待在逍遥镇,亦不安全。
但逍遥镇有护城阵法,若要传送出城,必须在城外搭建接收法阵。且传送时,法阵引发的空间波动不能触发护城阵法感应。
夏若竹闲暇时时常描摹空间流转纹,对空间之意的感应已愈发强烈。
她跃跃欲试:“走,我们出城去。”
唐令容腰间传讯令牌响起,她点开听了听,抬头:“玄墨问我们在哪,他说要开始了。”
夏若竹只得作罢,两人直接通过传送阵回到广场。
果然,凭空出现,也未引人注意。
陈玄墨正左顾右盼,见到两人身影,快步走过来:“你们去哪了?”
唐令容递给他一个人形令牌:“拿着。”
陈玄墨打量片刻:“这是什么?”
“传送令,用的时候,嵌入一枚灵石。”
唐令容笑:“传送到咱们院子,不用和这么多修士挤一个出口。”
她语气欢快,好似她们做这个真只是为了走个捷径。
夏若竹也递给邬青海一个传送令。
邬青海咋舌:“阵法师果然大手笔,为了这么点便捷,竟特建一个传送阵。”
四人说笑几句,广场上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诸位,安静!”
短短四个字,其上蕴含的浑厚威压,却直冲耳膜,夏若竹的脑袋不由自主下垂,心神跟着绷起来。
整片广场,突然全部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