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你不要我了吗？”
从他们相遇至今，抱着酒葫的东方月初埋下头，第一次露出落寞的表情。
风雪中，炽烈如火的小家伙第一次不自觉的熄了火、伤了心。
深吸几口夹杂着寒气的风，顾应一掀衣袍、俯下身，尽可能温柔地开口道：“我病了。”
却，没有反驳……
他试探性伸手摸摸东方月初毛绒绒暖呼呼的兜帽，后者没有反抗。
不轻许诺言的顾应心中其实纠结了好久好久，但，终是狠不下心欺骗他。
“我不知道病能不能好，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到底怎么治，或许能好，或许不能好，但我要去别处试试……”
像是描述旁人，而非自己，顾应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继而，收回手笑笑：“你放心，我在涂山有旧识，那儿也是个极好的地方，况且你知人妖并无不同……”
面前埋着头的小家伙突然猛扑扎进他怀里，在顾应愣怔的表情下闷声闷气出声道：“那等我长大了……可以去找你吗？”
自失去记忆以来，顾应第一次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的柔和宠溺，话语轻如微风，驱散寒意：“当然可以了……”
那双灰眸，也跟着镀上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如被外界坠下一颗耀眼的星辰短暂驱散其中由暴虐戾气滋生的黑暗……
……
越下越大的雪中，一身着白衣、腰间负剑、飞扬鬓发的男子背着一个依赖亲昵着他小团子逆风而行。
风中，慢慢恢复活力的小家伙开始问东问西。
“顾先生，涂山是什么样子啊？”
“我记得路上别人说那儿妖邪满地，到处都是吃人的妖怪诶！”
“还有还有，之前城里有妖怪说涂山之王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
被风雪刮着脸、却并不觉讨厌的男子则是耐着性子回答他。
“涂山很好，外界的诽谤终归是诽谤，四季如春罕有风雪。”
“至于妖怪……我在那有些故识，具都不是什么作恶之妖，想来以你的性子会很受欢迎。”
“至于涂山之王……我也认识，算是朋友吧，她长得很漂亮，你该是会喜欢的才是……”
依着模糊的记忆，男子一边儿走一边儿为他讲涂山的景、涂山的妖，还有在涂山庇护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
仿若，世外桃源。
于是小家伙开始期待起来。
”淅零零——”
“呼呼——”
伴着耳边慢慢弱下来的风雪声和自家先生温声细语的讲述声，有些困顿的小家伙抱着饮上几口的酒葫小憩起来。
慢慢的，身上沾染了药酒味的他睡了过去。
而这方圆数十里的风雪也随男子腰间出鞘的蔚蓝剑光刺破阴沉乌云慢慢尽归于无。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之后更是如鬼魅一般一步踏出数丈远，每遇风雪，横剑身侧的男子便会凛冽着眸眼抬剑挥斩！
唰！
轰——！！
伴着天穹响起的低沉轰鸣，居住于南国的人妖惊异发现这场本该持续至春来的风雪弱了下来！
身缠红蓝流光、骤起狂风相随的男子横行天地，就算是高千百丈、布有寒霜、常人攀爬不得的山峰他亦如履平地。
所过之处，晴空万里！
更不让身后把头埋在他背上安然入睡的小家伙感到颠簸分毫。
迎向旭日的灰眸化作鎏金，全然一副淡漠天地万物的模样。
可他下意识稳住身后之人的动作，又使得他的淡漠显得多余……
这般，剑起南国，搅乱天时。
众生见异象而惊骇，妖王望晴天而避易，就连赶来的南国毒皇亦在远远发现源头后感慨三分，没敢出手阻拦。
南国，也有一个人妖交口相颂、世代流传的传说：曾有一寒冬触怒天地，厉啸风雪消融于旭日，天之晴，此后再未出现过……
……
………
涂山，
四季如春的风和煦无比。
屹立天地间的苦情巨树轻曳繁茂枝叶、树花，其下，一衫红衣、束发缠铃、容貌倾城的狐妖披一头金橘青丝，道尽了人间绝色四字。
半阖着的眉眼如画，仿若是古卷中走出的人儿。
忽地，这人儿睁开美眸，修长的睫毛动动，难用言语形容的瑰美绿眸闪过微光。
而后，唇齿未动，干净清澈的声音响彻此方天地，“来朋友了，容儿。”
一道比之她嫩了些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回道：“姐姐，你不去吗？好歹这么些年没见。”
“不必。”
一朵花儿落在肩头的狐妖看向树冠蔽天、盘根于地的参天巨树，眸光再度闪烁几瞬，悠悠道：“我有了点感悟……”
晚点再见，也一样的。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
耳旁声音刹那消逝，再没了后续……
叮铃铃——
簌簌簌——
风起，铃动、树曳，衣绸纷飞～
视角拉远，那美人儿和树全然构成一幅丹青妙笔下的画卷，唯美唯幻～
……
“好水！”
涂山前的大河旁，早便褪下厚衣的东方月初穿着白衣松松筋骨，趁顾应不注意一个起跳便欲扎进水里游上一游。
这么好的温度，这么舒适的风，不耍耍水实在是太可……
一只大手掐住他命运的后脖颈，其主人差点没眼看他了，貌似斥责的轻声道：“胡闹。”
岂料手里被提溜半空的东方月初默默回过头望向他，幽幽开口：“顾先生你会不会飞？”
顾应怔了怔，实诚摇头。
别看他打架这么猛，实则他确实不会飞来着，因为御剑和腾空的法门正正好忘了……
东方月初鬼哭狼嚎起来，“不还是得游过去嘛！”
其实在不远处有渡河，但没船，想来是没到时间。
见此，顾应好笑的屈指敲敲他脑袋，温声道：“有人来接。”
闻言东方月初立马‘唔’一声捂着头安静下来，嘴里嘀咕着‘不早说’一类的话语。
然后不过片刻，仍被顾应抓着后衣领、手上抓一串糖葫芦呱呱啃食的东方月初便傻了眼。
哗啦啦——
只见面前宽有两里的护城河水疯狂翻涌，底下更是传来阵阵沉闷间歇的轰鸣声。
小家伙咽下嘴里的糖葫芦刚欲询问：“这是……”
哗！！！
像是海啸，又像是潜龙出渊，一道宽数丈、长至河对岸的石路破河而出！！
同时，一股强横无比的妖力自天空显现……
嘭！！
皮毛漆黑光滑、油亮柔顺、高大威猛的人立黑熊披着一合身甲胄坠至石路中央将石路砸出数道狰狞裂痕！
周边溅起翻飞的水雾碎石更衬其威猛霸道！
呆呆看完全程的东方月初喃喃道：“霸气侧漏……”
待那高大得骇人听闻、面容凶煞的黑熊露出全貌，他又不屑瘪了瘪嘴，咬一口糖葫芦呜咽道：“找死。”
他虽自跟着顾先生开始便没修炼过法力，更多的时候是练剑，但，这比金人猪那覆天神火差远了。
敢在顾先生面前嚣张……
就在他以为自家先生会一剑给这霸气侧漏的黑熊砍掉时，对方却收起外溢妖力大跨步跑动起来。
每跑一步，护城河便颤动一下，声势骇人。
顾应淡然，顾应面无表情，顾应坦然受下携着强风跑到二人面前，如山倾倒、抱拳半跪、执礼甚恭的黑熊一礼。
瓮声瓮气的声音与记忆一般，“小熊见过大人！”
东方月初挠头，东方月初恍然大悟，东方月初清了清嗓子，“起来吧，不必多礼！”
“哗哗——”
甲胄晃动的黑熊抬首打量一下东方月初，熊眸半露不屑，没有鸟他。
而后，微微昂起头注视着他、隐隐对他有些印象的顾应语气清冷：“他言即我言。”
不过，他记得这货好像是熊首人身来着，怎的现在是以本体黑熊之姿……挺顺眼。
跪地的黑熊秒挪动身子，朝向东方月初大声道：“遵命！”
东方月初哑然，“好善变……”
望着远方城门口突兀出现、位立左右的数十披甲持戈守卫，顾应淡淡道：“带路吧。”
“诶诶好，大人、小大人这边请……”
黑熊堆着憨笑，一脸殷勤的弓腰带路。
至于为何这般出场……
这不还是好兄弟出的法子？
仅是遥遥两眼，狈妖王便果断让他铺一条路相迎大人！
就是效果看起来并不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