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仪从乳娘怀中接过骆提婆,笑开了颜。
可孩子对她不熟也不亲,当即‘哇’一声哭闹起来。
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脊柔声哄着,就像待自己孩儿一般
“莫哭,莫哭......”顿了顿,又低语道:“如今你还小,待你再长大些,再为你阿娘讨个公道也不迟,啊?”
那日高澄亲审陆令萱后,传到她耳里的话,便是那婢子被杖毙的消息。
小提婆还一直哭闹的左张右望,脸上泪涕纵横,李昌仪到底是没养过孩子,很快就没了耐心。
将他又交还给乳娘:“这孩子就劳乳娘继续带着,银钱自然少不了你,可别饿着冷着。”
“诶,夫人就放心吧!”
房门突然被撞开,陆令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把从乳娘怀中夺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提婆?!我的孩儿......”
“你......你不是已经......”
话才说一半,猛然醒悟,原来先前所见所闻,不过是高澄做戏。
急转头望向门外,只见王紘早已领卫将院落团团围住,退路尽断。
高澄的仪仗行至晋阳宫止车门,缓缓停驻。
崔暹紧随高澄下车后仍旧苦口婆心地劝谏着。
“崔暹!”高澄终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不必再多言了,我听你的便是!”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高澄无奈瞥了崔暹一眼,埋怨道:
“这一路上卿的谏言就一直没有停过,听得我耳根都快起茧子了。你啊!活像夏里的鸣蝉——”
故意拖长了声调,“聒噪得惹人心烦。”
但语调带着调侃,转身准备登上步辇时,忽的回首。
“崔卿这般苦口婆心,索性直接调你回邺城为天子侍读,也好让陛下日日领教你的‘良言’?”
崔暹顿时愣在原地,直望着高澄的步辇渐渐行远。
因头年丧期,晋阳宫并未如相府往年那般大宴群臣,只遣侍从将菜肴分赐诸臣。
宫内的家宴也是由娄昭君简单安排,可今日已经有大半日没见着李昌仪,遂命宫人到处寻找。
娄昭君与游娘正在万寿堂安排诸事,只见一名宫人匆匆奔来扑倒在地。
“何事这般慌张?”
“禀太妃,寻着李娘了,只是、只是她正在德阳殿受杖刑。”
娄昭君忙嘱咐:“游娘,家宴之事就由你权定,我先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游娘微微颔首答应。
宫人搀扶着王含芷踏入德阳殿,一眼就看到殿中匍匐着一个血染罗衫的人影,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李昌仪。
尔朱摩女,陆令萱都跪在一旁。
她下意识攥紧身旁宫人衣袖,身子也不由得颤抖,抬眼再看高澄,他只是闲散地蹲踞在殿阶上,玉面似凝了层寒霜,冷冷的叫她心底发寒发栗。
高澄见到她,却渐渐浮出温色:“兰芝带着伤,坐吧。”
两名内侍立刻抬着圈椅趋前,却故意将椅子杵在李昌仪血污狼藉的身前。
“夫君?!您这是何意呢?”
王含芷木然地杵在原地,两行清泪坠出,这一刻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
娄昭君转过廊角,跨入殿内,见地上横陈的血人儿,立刻进前查看,长吐出一口冷气后,问道:“子惠,昌仪犯了何错,值得你这般往死里打?!”
“母亲,请入座!”
高澄才从阶上站起身子,踱到母亲跟前,扶着她往阶上座榻而去。
“母亲,这贱婢挟了陆宫人的孩儿要挟,逼她诬陷宋娘,谎称飞头蛮一事都是宋娘主使,搅乱晋阳宫不得安宁。现留着她性命,正是要审个明白,她到底意欲何为。”
娄昭君猛然甩开高澄的手,怒道:“那孩子自他母亲被囚便一直啼哭不止,是我让昌仪送那孩子出宫的。”
“太妃!”陆令萱急急跪地:“太妃,奴婢不敢说谎,确是李昌仪,以提婆逼迫奴婢认下所有罪责,还要奴婢攀诬宋娘……奴婢当真不曾对摩女讲过什么精怪之事啊……”
李昌仪艰难地蜷缩双手,试图撑起身子,却因剧痛脱力,五指痉挛着抠进掌心。
嘴里低声唤出:“太妃......太妃救救奴?!”
摩女颤着声音,也改了口:
“太妃娘娘,确实不关令萱姐姐的事儿,是她,是李昌仪,让我引两个公子去探那飞头蛮的,她就要将奴婢幼弟......送进宫中净身......”
尔朱摩女为当初尔朱度律一脉,除了尔朱兆尔朱荣的血脉受到高欢优待,至于她们这些旁支,女眷尽数没入相府为婢,她一家唯余宫外稚弟一人而已。
她最初也根本没想到,真的会有飞头蛮出来。
更不知会牵连出后面那么多事儿。
娄昭君重重叹了口气。
“王紘,将陆令萱、尔朱摩女带下去吧,其余人等,尽数退出殿外!”高澄冷声吩咐。
待殿内再无闲杂人,娄昭君才沉声问道:“昌仪,你为何要做出这些事?!”
“太妃......我......”虽难以支撑起身,李昌仪却颤抖的抬起手,指向王含芷:“都是,都是王夫人......王夫人指使的!”
“她欲夺正室之位......她......她想吓死大公子,她,她妒忌琅琊公主......”
“我房里,房里有她珠钗数支,她许诺事成后给我更多......当夜装神弄鬼的就是她族中兄弟......”
王含芷入德阳殿时便已料到了结局,面对李昌仪的指证只是默然。
她望向高澄那双冷彻的眸子,心里万念俱灰,如今已无转圜之机,甚至连辩驳的话,她都不想再说。
本就是一段根本回不去的情义,一段无法修复的关系。
她等得久了,倦了,也厌了......
只凄哀的诵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夫君,孝珩是个好孩子......还请宽恕我兄!”
高澄似乎意识到什么,可不及反应,王含芷已猛然撞向殿柱!
殿内无侍卫,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
“砰!”
一声闷响,她便颓然倒地,额间鲜血汩汩。
娄昭君陡然起身。
“兰芝——!”
高澄嘶声,急急趋步下阶,将人揽入怀中。
触手只有一片温热黏腻的渗血。
“来人,速传医官,速传医官......”
“兰芝啊,我没想要你去死啊…….你这是作何呀!”
高澄将人再紧了紧,他真的没想让她死,可他不知道,心死之人再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