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之前，叶生宣回到洞府，不用她叶开口，泠溯就已知晓她的心思。
“司家丫头居然同你聊平行世界。”泠溯觉得这念头很好笑，满腔嘲讽，“从前有人相信人死可以复生，本尊以为这是凡人最滑稽的想象力了。”
“那不是想象，那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叶生宣尽力在脑海中回忆那段奇特的记忆，“您，能否将这段记忆提取出来，将它交给司城澜？”
“为何？”泠溯对她这段比梦境还要不真实的记忆不感兴趣。
“那里有一个女孩托我将他们的魔王带回去，这就代表两个世界是可以相通的。”
“怎么，你想过去看看吗？”
“不是我，是司城澜，她想见小乌鸦。这段记忆是那个世界唯一的线索。”哪怕不能帮助司城澜与小乌鸦重逢，哪怕只是告诉她，真的有那样一方世界存在。
“小乌鸦……”泠溯金色的眸子通过叶生宣的记忆观察着小乌鸦这个角色，竟有那么一瞬间，愿意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怎会与黑曜如此相像？
“他同灵羽尊确实很像，不同的是，灵羽尊不会死，而他，一定活不长久。”泠溯通过叶生宣的记忆，了解到这个少年的性情，下了这样的定论。
“您不能因为自己活得长久，就觉得好人不长命。”
“哦？”泠溯咧嘴一笑，露出上排尖牙，游动在冷水里，上身凑近叶生宣，沉声道，“灵羽尊是好人，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你猜他为何要躲起来？像老鼠一样……呵呵呵呵……”
叶生宣在难民村生活八年，在黑曜身边待了八年。他是位神秘强大的真神，他的愿景却并不难懂。他想看见人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阖家幸福，和和美美。或许是经历过太多战争，他也厌倦战争。
天下大同，太难太难，但他从未放弃。
泠溯居然说他像老鼠……
叶生宣几乎压不住那股怒意。
“你一个被关起来的恶神，看不起躲起来救苍生的好神？”
质问的尾音未发，叶生宣喉间一紧。
泠溯湿滑白皙的手掐在她柔软的颈间，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呵呵……”泠溯看见她的惊恐，很是满意，放轻了力道，冰冷纤长的手指在她颈部摩挲，“救苍生？为了这三个字，他可以背弃天庭，得到的却是苍生的背叛。叶生宣，本尊说过凡人蠢恶。不要妄想靠几袋粮食几本书就能改变这一点！”
正是叶生宣情毒发作的时间，泠溯却迟迟没有运转寒功，他不满叶生宣对他生出的恨意，决定好好惩罚她。
“我们能教会他们……知恩图报……”叶生宣身上开始发红发烫，颈间冰凉的触感竟成了解药，她知道泠溯这个小心眼是在捉弄她，羞耻感涌上心头，向后挣开他，将头埋进冷水里，试图缓解情毒引发的热意。
“恩？大恩如大仇，就算是救了他们的命又怎么样？”泠溯勾了勾嘴角，水中长长的龙尾上下一搅，冷水顷刻变热。
叶生宣想游上岸却被龙尾卷住，动弹不得，缓缓拖到那个邪神面前。
“你以为他们会感恩戴德吗？不可能的，他们最重要的就是性命，尤其是被拯救之后失而复得的那条命，只要他们有命，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常理与道德荡然无存，为了活着，做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
“你……是说，灵羽尊……是被他救的人……”叶生宣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属于幼年花无双的记忆碎片。在小花无双被冰魄毁掉灵脉的那一晚之前，黑曜似乎一直在默默救助周围的百姓，大家都很敬重他。
可是小花无双与那小师妹无忆遭遇冰魄之时，黑曜又在哪里？
他或许是去救无辜百姓了。
师徒三人，恐怕是遭人暗算。暗算他们的人里就有那些“无辜百姓”！
小花无双被黑曜抛弃后成了小乞丐，他那日日被虐打的场景化成了无数把尖刀扎入叶生宣心间。
凡人欺软怕硬的嘴脸展露无余。
“凡人……不无辜……”
叶生宣的情绪被情毒牵引，理智逐渐分崩离析。
“灵羽尊被凡人捧得太高了……”泠溯展开护体灵光运转吟霜寒功，“他以为拯救苍生就是施舍，他不图回报，凡人就以为可以向他一味索取。”
缠在叶生宣身上的龙尾缓缓松开，将她托在正凝着冰晶的水面。
“助人可以，原则就是等价交换，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叶生宣已经昏厥，泠溯抚上她额间，反复观察那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片混乱战场上的一切细节都是那么逼真。
“平行世界若是存在……”泠溯苦笑，“那边的你……是不是还活着？”
泠溯默默提取那段记忆，趁着夜色，将它投入司城澜的梦里。
*
梁府为了嫡女梁栩焉开春后进官学堂，请了许多先生进府教她琴棋书画。
梁栩焉天生爱武，怎么肯学那些风花雪月？她耍着大小姐脾气将那些先生全都气走了。
这日，府里来了一位头戴灰纱帽帷的女官，气质清冷脱俗。
说是可以教大小姐学剑，琴棋书画自然也会带着教。
梁松言请过不少武教，梁栩焉就没有看得上的。反正最后都会被气走，他们也都愿意让这位女官试试。
下人在前院里忙着扫雪，当那位女官走在他们中间时，皆是愣怔良久。
一袭银灰色华衣，灰纱帽帷掩住真容，手执一柄银白宝剑，宛如天神下凡，冷素出尘。
平日高傲的梁栩焉也被她吸引，将手中汤婆子交到母亲手中，理了理略长的新衣往那女官走去。
“你的剑，我很喜欢。”梁栩焉上一次对一把剑感兴趣还是在年前的生辰上，那把泣血剑。
“……”女官很是冷傲，鼻腔发出不屑的冷哼，无视他，径直走向梁松言夫妻。
“在下，江湖剑客，宁攸。”
梁松言与夫人面面相觑。
来信不是说是女官吗？
是剑客还是女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喜欢。
“女侠一路辛苦……外头冷，快进屋喝杯热茶……”梁松言简单寒暄后邀她进厅房。
即便宁攸不理梁栩焉，她也不恼，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
“姐姐，你看上去好厉害，你是来教焉儿学剑的吗？”
宁攸垂眸看了她一眼：“你是梁栩焉？”
“是我是我。”得到回应，梁栩焉很高兴，壮起胆子去拉她的衣角，“你以后教我学剑就是我的师父了！”
“……”宁攸没有回她，只是默默冷笑。
灰纱帽帷遮住她的脸，他们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进屋落了坐，端起热茶，她才知道要将帽帷撩起。
不撩还好，这一撩，满屋子人都不淡定了。
银白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瞳……美得这般与众不同。
这分明就是神仙吧！！！
梁栩焉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般绝美容颜，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姐姐你好漂亮！”
宁攸微微一笑，天地都为之失色。
梁松言是被一旁的夫人掐醒的，他连忙起身为宁攸添茶：“上……上神……造访寒舍，所谓何事啊？”
因为太过紧张，茶壶没有拿稳溅出些茶水到杯外，宁攸微不可察地眉头一皱：“你有一女一儿？”
“是。”
“从今天起，吾教他们习武。”
夫妻俩知道被上神选中意味着什么，还一挑挑了俩，简直祖坟冒青烟！两人激动得几乎当场哭出声。
好在上神气场强大，他们不敢失态，拉着梁栩焉小声交代几句就默默离开。
“这把剑，不是你的，你有一柄梅花剑，是好剑，先用它练着。”宁攸声音冷淡却十分好听，令人沉醉。
不愧是神仙姐姐，连她有什么剑都知道，梁栩焉兴高采烈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