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忍着厌烦,转过身,看向来人。
“陆夫人!”
王姮神色不变,来人竟真是“故人”。
幼时在沂州的老相识,亦算是半个同门——陆伽蓝。
“公主,好久不见,您还是这般美丽!”
陆伽蓝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躬身向王姮行礼。
抬起头来时,正好看到王姮那仙姿绝色的容颜。
陆伽蓝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嫉妒——
几年不见,王九竟愈发美了。
她的眼睛却还是那么干净、澄澈,仿佛从未被这世俗所侵染。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生得这么美?过得这么好?
这些年,陆伽蓝以为自己也算富贵、圆满。
丈夫虽不是她所爱所愿,却待她如珠如宝。
偌大将军府的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
没有姬妾,更没有庶子庶女。
家里的孩子,都是她亲生的骨血。
七八年的时间里,她已经生下了一女两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周围的人,谁不夸她一句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福泽深厚?
尤其是丈夫的仕途一路顺遂,从最初的一个大头兵,成功晋升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
夫贵妻荣,陆伽蓝也得了诰命,成了三品夫人。
他们家背靠晋城长公主、陆将军,在权贵如云的京城,亦不会被人小觑。
有夫有子有诰命,陆伽蓝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旁人的羡慕,听到的都是众人的吹捧,早些年的愤懑与不甘,似乎都消散了。
是的,似乎!
因为陆伽蓝发现,当她再度看到曾经的宿敌时,自以为平静的心,再度起了波澜。
她还是嫉妒着、恨着某个天之骄女——王姮王九娘。
“陆夫人客气了!”
王姮仿佛没有看到陆伽蓝眼底的激烈情绪,她的目光在陆伽蓝以及她身侧的女同身上掠过,“这是令爱?竟这般大了?”
到底是故人,对方还对自己存着恶意,王姮便客气的寒暄两句。
时隔多年,王姮还是不能理解陆伽蓝为何会这般仇视自己。
王姮甚至都有些忘了,她与陆伽蓝为何会结仇!
最初,好像是因为陆伽蓝想要嫁给楼彧?
可,这都十多年了,陆伽蓝早已嫁人,儿女成双,年少时的种种也该放下了吧。
王姮不明白,却会谨慎、戒备。
陆伽蓝也就罢了,她的夫君宇文战,这些年一直跟着陆珏征战。
此次灭突厥,陆珏得了夺城的首功,宇文战也得了不少战功。
年前圣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封宇文战为云麾将军,还让他入了金吾卫。
宇文战强势崛起,俨然成了仅次于萧无疾、陆珏的年轻将领。
这般军中新贵,他的夫人,自是能够荣耀、体面。
宇文战掌管着京城禁卫力量,若是与他结怨,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会有麻烦。
王姮不是怕了,只是想把一切潜在的威胁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回公主,这是臣妇的长女,单名一个‘梵’字。”
陆伽蓝提到女儿,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她看向七岁大的女童,轻声道:“阿梵,还不给琅琊公主请安?”
宇文梵年纪不大,却颇为守礼。
她被教养得极好,一言一行都透着世家贵女的端庄、沉静。
小小女孩儿,叉手行礼,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梵请公主安!”
王姮眸光微闪,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速度太快了,她一时没有抓住。
虽然没能抓住脑中的灵光一闪,王姮却还是格外关注了一下宇文梵。
她笑着点头,“免礼!是个好孩子!”
一边说着,王姮一边抬手。
身侧的白芷,非常熟稔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将之送到王姮手边。
王姮接过,亲手递给了宇文梵,“初次见面,没有准备,恰巧有几枚宝石,阿梵拿去玩儿吧!”
宇文梵下意识的看向陆伽蓝。
陆伽蓝心底又涌上嫉妒:哼,不愧是京中出了名的女陶朱,就是有钱!
其实,何止是如今,就是小时候在沂州的时候,王九也从未为钱发愁。
才几岁大的胖丫头,一身痴肥,却穿金戴银。
陆伽蓝连头饰都舍不得做的硕大珍珠,却被她随意的缝在鞋子上。
不只是王姮,就连王棉那贱民,也靠着王姮成了富可敌国的女富豪!
早些年,陆伽蓝家破人亡,被流放,被欺凌,曾经的世家贵女,却为了钱、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嫁给一个粗鄙的武夫。
在岭南的苦日子,让陆伽蓝格外的看重钱。
这个“习惯”,哪怕宇文战发迹,家里再也不缺钱,陆伽蓝也不曾改变。
她穷怕了,饿怕了。
库房里堆满了金银财货,她都舍不得用。
幸而,陆伽蓝还爱面子,就算心里不舍,也不会真的吝啬,总要给自己、给丈夫装装门面,这才没有闹出“抠搜”的笑话。
即便如此,陆伽蓝的儿女们,虽不至于被穷养,却也没有奢侈到拿着各色宝石当石子玩儿。
不像王九,哼,出门还随身带着这么多的“小玩意儿”!
陆伽蓝本就嫉恨王姮,这会儿见她随手就用宝石来当做见面礼,愈发的嫉妒、不忿。
不过,二十四岁的陆伽蓝,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任性小女郎。
她心里充斥着各种负面情绪,却都能掩藏起来。
冲着女儿微微颔首,陆伽蓝笑得颇为标准,“阿梵,还不多谢公主赏赐?”
“阿梵多谢公主!”
有了阿母的允许,宇文梵这才高高举起两只小手,恭敬的接了荷包。
王姮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与陆伽蓝母女客套的辞别。
陆伽蓝再度带着女儿躬身,恭送王姮离开。
待王姮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后,陆伽蓝才拉着宇文梵站起来。
望着王姮消失的方向,陆伽蓝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哼,王九,你现在风光又如何?
十年河东河西,我们且看以后!
她的女儿,可是要——
还、不能说。
陆伽蓝强行将炫耀的话咽了下去,握紧女儿的小手,“走!阿梵,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阿母!”
宇文梵恭敬的回禀着。
她的一只小手被母亲用力握着,另一只小手里则捏着那个荷包。
荷包略硌手,硬硬的、小小的,一块一块,是宝石呢。
可以用来打首饰,她也能有好看的宝石发钗、宝石手镯、宝石项链了呢。
但,阿母却未必舍得。
唉,明明家里不缺钱啊,阿父也最是疼她,可她还是没有什么首饰。
……
王姮离开大殿,带着阿蛮、白芷进入到一侧的院落。
她没有继续离开,而是顿住脚步,转过身,望着身后的方向。
皇后病重,适当的接见外命妇。
陆伽蓝作为新晋权贵,靠着夫君,能够得到皇后的召见,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陆伽蓝自己前来拜见也就罢了,怎的还带着女儿?
王姮脑海里浮现出宇文梵那早慧、那端方的小模样。
明明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像个小大人。
等等,七八岁?
小大郎今年十一岁!
虽然都是半大孩子,但在大虞朝,这个年岁是可以订下亲事的。
定亲,又不是成婚。
如果家中长辈病重,不管是放心不下,还是想要冲喜,都有定亲的需求。
李皇后时日不错,她本就非常看重自己的好大孙儿。
再想到小大郎没了生母,继母是个有手腕的,李皇后想要赶在自己离开前,为小大郎筹谋,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战出身卑微,宇文家的门第也算不得显赫。
但他有战功,还有晋城、陆珏等靠山,如今更是被圣人信重。
他的女儿,即便做不了皇孙妃,也可做个侧妃。
借着联姻,李皇后完全可以多为孙儿找几个靠得住的“岳家”!
有了这些家族的支持,他日就算小卢氏生了儿子,太子有了新的嫡子,小大郎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王姮果然聪明,只是意外的与陆伽蓝母女偶遇,就已经猜到了这许多。
“小大郎联姻宇文氏?”
“陆伽蓝的女儿,要嫁入东宫了?”
王姮捏紧手里的帕子,暗自在心底警醒着。
……
“去,派人去查查宇文战,以及他的将军府!”
出了宫,回到齐国公府,王姮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召来了她豢养的暗卫。
宇文氏与东宫的联姻,只是王姮的猜测。
真相如何,还不能得知。
但,王姮习惯的,也是最为擅长的,就是“未雨绸缪”。
陆伽蓝对她本就心存恶意,这些年,两人同在京城,却极少有来往。
一来,两人的身份、地位有悬殊。
王姮是公主,是国公夫人,而陆伽蓝还只是寻常的武将女眷,品级太低,没有资格登上王姮的门槛。
二来,两人都是“夫唱妇随”。
宇文战偶有外出征战,或是在边城驻防,陆伽蓝就会带着儿女一起离京。
王姮呢,也是刚陪着楼彧从南州回来。
陆伽蓝和王姮,不是你离开,就是我不在京城,总能完美错过,自然也就少了交集。
本就是有宿怨的对手,又少于来往,王姮和陆伽蓝的关系,也就没有修复的可能。
过去,王姮从未把陆伽蓝放在眼里,也就没有多加关注。
今日的偶遇,王姮有所猜测,便想好好的查一查,多多的掌握陆伽蓝以及整个宇文家的情况。
“还有陆家!陆怀瑾死了,陆怀信等陆氏族人可还在呢!我要知道,陆家的郎君,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当初在沂州的时候,陆怀信还算聪明,关键时刻,选择与楼彧合作,而非沉迷于“家族恩怨”之中。
他没有因着陆怀瑾的关系,就对楼彧展开报复。
而是靠着楼彧,搭上了太子。
王姮离开沂州的时候,陆怀信也高升了。
这几年,陆怀信的仕途十分顺遂,就在今年春天,他升迁回京,入了尚书省,成为潜在的权臣。
王姮与楼彧夫妻一体,通过楼彧,王姮熟知朝堂的所有动向,也熟悉各方势力。
陆怀信现在就是东宫心腹,作为半路投靠的人,虽比不得楼彧、萧无疾铁杆,却也是东宫的中坚力量。
太子对陆怀信也十分看重。
之前没有与陆伽蓝见面,王姮对陆怀信也就没有太多的忌惮。
可今日,见到了对自己依然存有恶意的陆伽蓝,还猜到了某些可能,王姮就不得不生出戒备。
还是那句话,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提前做了准备,哪怕事后证明是无用功,也好过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是!”
暗卫答应一声,见王姮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闪身离开。
“希望不是我所猜测的那般!”
王姮跪坐在书案后,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小大郎如今跟着楼彧学习,两人虽然没有正经的师徒名分,却有着师徒的情谊。
不管楼彧、王姮愿不愿意,他们夫妻,已经与东宫、与小大郎紧密捆绑。
若小大郎真的娶了宇文梵……其实,也不甚要紧。
联姻嘛,却是可以紧密连接两个家族,但也不是绝对的。
王姮眯起眼睛,开始认真思考、仔细筹划。
“可惜,我下一代中,年纪最大的阿珊,也才三岁!”
与小大郎年龄相差的太大了,根本无法联姻。
“或者,看看楼家、王家的女郎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王姮快速的将两家族中适合的人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大致拟定了一个名单。
只等楼彧回来,她就好好的与他商议。
……
太极宫。
皇后撑着病体,接连召见了数名外命妇。
除了王姮等顶级权贵外,亦有类似陆伽蓝这般,带着女儿前来请安的官眷。
待到下午,皇后实在熬不住,这才停止了接见。
“阿姊,很不必这般操劳!”
圣人十分心疼,他知道,他的妻子兼表姐,生命已经进入到了倒计时。
或许就是这几日的事儿。
圣人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早已心如寒铁。
但,如今要离开的是他相伴二十多年的发妻,是他的爱人、至亲,是他的伙伴。
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痛、不舍。
“……阿郎,其实有你在,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朝堂稳固,天下太平。大郎(太子)孝顺、贤名,定能好好孝顺、辅佐您。”
“我唯独放心不下小大郎,他没了生母,又有腿疾,虽有您和大郎看顾,但您和大郎还要忙着国家大事,终不能事事兼顾。”
“阿郎,可否给小大郎一个赏赐……他,到底是我们的嫡长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