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斗场上,时间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滴沙。
怨喰太刀的暗红血芒已触及李昂腰侧衣袂,无铭古剑的寒星也即将洞穿千代胸前的惨白骨甲。
同归于尽的结局近在咫尺,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每一个观战者的咽喉,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一声宏大、悠远、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钟鸣,毫无预兆地响彻天地!
这钟声并非刺耳,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能量嘶鸣与灵魂尖啸。
整个巨渊岛仿佛都在这声钟鸣下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个庞大到覆盖了整座琉璃斗场的虚影凭空浮现——那是一个散发着柔和白金色光芒的时钟。
齿轮咬合,指针凝滞,让空间都为之凝固。
而斗场中心,那两道即将玉石俱焚的身影——千代与李昂——竟如同被投入了琥珀的飞虫,瞬间定格!
千代庞大的鬼化之躯保持着前扑横斩的惨烈姿态,怨喰太刀上的血芒停滞在离李昂肌肤毫厘之处;李昂则凝固在剑贯长虹的瞬间,无铭古剑的锋芒距离千代的心脏要害同样只有一线之隔。
两人身上的能量波动、翻涌的鬼气与苍茫剑意,都如同被冻结的油画,凝固在毁灭爆发的临界点。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慑得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踏入了这片被时间冻结的战场。
她是一位身材丰腴、仪态雍容的贵妇人。
身着剪裁合体的银灰色长裙,裙摆上绣着流动的、若隐若现的时光沙漏图案。
灰色的长发盘成优雅的发髻,点缀着几颗宛如星辰碎钻的银饰。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脑后悬浮着的光环——那并非圣洁的圆环,而是一个精巧绝伦、缓缓旋转的微型白金时钟虚影,秒针无声地跳动,散发着掌控光阴的绝对权威。
她的面容成熟美丽,眼神深邃如万载寒潭,平静无波。
她的脚步无声,却仿佛踏在时间的长河之上,轻易穿过了那定格的毁灭能量场,走到了千代与李昂之间。
“我是大陆召唤师协会仲裁院,首席时律仲裁官——艾莉诺亚·克罗诺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目睹此等惊才绝艳之姿,实不忍心看两位大陆未来的栋梁就此折戟沉沙。”
她微微抬起带着银丝手套的手,身后那巨大的时钟虚影光芒流转。
随着她指尖轻点,凝固在李昂和千代身上的时间禁锢悄然松动了一丝,让他们能感知到外界,却仍无法动弹分毫。
“此战,就此作罢,以平局论。可好?”艾莉诺亚的目光扫过两位被定格的战士,又缓缓掠过看台上惊魂未定的众人,语气平和,“大陆杯旨在切磋交流,选拔英才,而非生死相搏。若因一时意气折损二位,无论对阿瓦隆,还是奥坎波斯,乃至整个召唤师界,都是莫大的损失。”
话音落下,巨大的时钟虚影缓缓消散。
“咔嚓——”
仿佛无形的冰层碎裂,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千代庞大的鬼化之躯猛地一晃,手中怨喰太刀上凝聚的毁灭性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迅速缩短、变回那柄朴实长刀的模样。
覆盖全身的惨白骨甲、额前的狰狞鬼角如同冰雪消融般隐没,那令人心悸的般若面具也“啪”的一声轻响,从她脸上脱落,滚落在焦黑的琉璃地面上,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巨口仿佛还残留着不甘的怨毒。
力量瞬间抽离带来的巨大空虚感和剧痛席卷全身,千代眼前一黑,如同被折断的芦苇般向后软倒。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只看到李昂同样踉跄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手中无铭古剑已然归鞘,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明,随即也被奥坎波斯的人迅速搀扶下去。
“平……平局?”
“大陆杯历史上第一次平手!”
“是仲裁官!时律仲裁官出手了!”
“艾莉诺亚·克罗诺斯大人!天啊,竟然惊动了她!”
短暂的死寂后,看台爆发出海啸般的议论声。
震惊、茫然、庆幸、不甘……种种情绪交织。
奥坎波斯的学员们神色凝重,对这个结果心有不甘,却也暗自松了口气——李昂的消耗同样巨大。
阿瓦隆一方更是五味杂陈,维恩重伤昏迷,千代力竭倒下,虽逼平了奥坎波斯的副队,但代价惨重。
仲裁官的话点醒了所有人,若真折损了这两人,后续的擂台战和魔窟攻略战,两大顶尖学院都将元气大伤。
这个平局,虽然意外,却成了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苦涩果实。
意识仿佛在冰冷粘稠的泥沼中沉浮。
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鬼气侵蚀的冰冷、强行驾驭般若面具带来的灵魂灼烧、以及透支生命力后的虚弱感,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
这不是千代第一次戴上般若面具。
在影之国那永夜般的阶梯上,在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她曾短暂地触碰过这份源于怨念的禁忌力量。
但那时,她的鬼化远未达到今日这般深入骨髓的程度。
这一次,在完全解放的青鬼形态下强行戴上般若面具,无异于在燃烧的油锅里又投入了一颗火星。
面具中的怨念与她体内本就汹涌的鬼气产生了恐怖的共鸣,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她的力量推至巅峰的同时,也几乎将她作为“人”的部分彻底吞噬殆尽。
黑暗的潮水中,一些破碎而疯狂的画面不断闪现。
“唔……”
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从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千代艰难地掀开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影影绰绰的光晕。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
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剧痛后的余韵。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闷痛。
视线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线条略显阴翳,下颌的轮廓带着几分锐利,但此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漫不经心的琥珀色眼眸里,却沉淀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平静。
是法伦。
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的专注。
看到是法伦的时候,千代内心暗自松了口气。
“我……” 千代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输了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下意识地揪紧了。
鬼化失控前的最后一刻,那同归于尽的景象刻在灵魂深处。
仲裁官的介入如同隔了一层迷雾,记忆并不真切。
听到她的声音,法伦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眼中那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感消散了。
他嘴角终于自然地向上弯起。
“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别担心。平手。裁判大人出手了,判了平局。”
平手……千代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她闭上眼,试图积攒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自己后颈枕着的地方,触感有些不同寻常——不是冰冷的枕头,而是带着体温的、略有些硬度的支撑。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颅。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瞬间僵住。
她的头……正枕在法伦的膝盖上。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身体的麻木和疲惫。
一股混合着尴尬的异样情绪涌了上来。
想起了那天在米兰达米亚烟火下,那无声的告白。
她甚至能感觉到法伦腿上传来的、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温热,她下意识地想挪开,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上。
盖着的薄被下,并非她熟悉的墨绿色学院制服残骸。她的视线顺着自己的肩膀向下滑落——一件宽大的学院制服外套,正盖在她的身上。
盖的严严实实的。
外套的款式和尺寸,毫无疑问属于法伦。
这件外套不仅遮挡了她因鬼化而变得苍白脆弱的肌肤,更巧妙地掩盖了薄被之下,那因深度鬼化而尚未平复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的不正常暗红纹路,以及肩头、肋下那些被骨甲撑裂、又被强行愈合后留下的狰狞疤痕轮廓。
一种暖意,悄然弥漫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