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浩发来的消息:“物业费我交到年底了,你记得明年一月去缴。”我划掉通知,继续对着镜子补口红。结婚五年,这类琐碎交代构成了我们对话的大部分内容。
“今晚加班,不用等我吃饭。”我发出这条信息时,手指没有丝毫犹豫。
部门新来的项目经理赵天宇正倚在我桌边,西装革履,袖口露出名表一角。他刚刚结束在总部的历练空降到我们这里,整个人像刚从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模特。
“田颖,今晚的客户非常重要,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跳加速的东西。
“全部就绪,赵总。”我微笑,刻意让声音保持平静。抽屉里放着给陈浩买的手表,打折货,还不到赵天宇那块表价格的二十分之一。这个念头让我一阵烦躁。
陈浩的回信简单得可怜:“好,少喝酒。”
呵,他也就只会说这些。
酒桌上,我使出浑身解数。赵天宇赞赏的目光像最醇的红酒,让我沉醉。当我签下那份大单时,他举杯向我示意:“田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客户经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本该是翱翔在九天的凤凰,却不幸被困在了鸡窝里。
回家已是深夜,门厅有盏小灯亮着,这是陈浩雷打不动的习惯。他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摆着醒酒药和温热的蜂蜜水。电视静音播放着深夜节目,光线在他脸上明灭。
我曾爱过这张脸。大学时,陈浩是系里有名的才子,眉眼清俊,会在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如今他额角有了细纹,发际线也悄悄后退,在事业单位做着不温不火的工作,下班就回家研究菜谱。当年那个在辩论赛上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最大的成就是学会了做佛跳墙。
“你又喝酒了。”他醒了,声音沙哑。
“不然呢?你以为单子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脱掉高跟鞋,动作太大,碰倒了门口的伞架。
陈浩默默扶起伞架,去厨房端出一碗温着的粥。看着他穿着那件洗变形的旧t恤,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我们谈谈。”我说。
他坐在我对面,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这双手能修好家里任何电器,却握不住更好的前程。
“陈浩,我三十岁了,不想再过这种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我避开他的目光,“我们离婚吧。”
长久的沉默。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拉得很长。
“你想清楚了?”他终于问。
“从未如此清楚过。”
陈浩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他再抬头时,脸上竟有种奇异的平静。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离婚过程顺利得令人失望。陈浩几乎净身出户,把房子存款都留给我。搬走那天,他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口看了好久。
“照顾好自己。”他说。
“当然会。”我转身关上门,没去看他的背影。
自由最初是甜的。我可以熬夜到凌晨,不用担心有人唠叨;化妆品堆满浴室柜台,再没人抱怨;约会赵天宇,也不必编造加班的借口。
但赵天宇从不在朋友圈发我的照片,不带我见他的朋友。当我第一次在他公寓过夜后,他委婉地提醒:“下次来,能不能换那件黑色蕾丝内衣?更有女人味。”
我开始注意到,他记得所有客户的生日,却记不住我对芒果过敏。
一个月后,公司传闻总部某高层的女儿对赵天宇青睐有加。我质问他,他笑得轻松:“田颖,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会当真了吧?”
那晚我醉得一塌糊涂,回家发现水管爆了。陈浩的电话已是空号。
深秋时节,物业费通知如约而至。我翻遍家中每个抽屉,才意识到过去这些事都是陈浩处理。缴费时,我惊讶于金额之高,这才明白陈浩每月上交的工资背后,默默承担了多少。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一落千丈。失去赵天宇的“关照”,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的同事忽然变得公事公办。而我过去依赖陈浩打理一切生活琐事,现在连换灯泡都能让我手忙脚乱。
母亲打电话来,语气小心翼翼:“小颖,陈浩他……再婚了。”
消息像记重锤砸在我胸口。
“听说是个小学老师,温柔贤惠。婚礼很简单,就请了几桌亲戚朋友。”母亲絮絮叨叨,“你说你这孩子,当初非要离……”
我挂断电话,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陈浩再婚了。那个曾说这辈子只爱我的男人,如今牵着别人的手。
我疯狂翻找手机,终于在一个几乎遗忘的分组里找到陈浩的号码。拨号时手指发抖,听着接通音,我的心快要跳出喉咙。
“喂?”是他的声音,平静陌生。
“是我……”喉咙发紧,“听说你结婚了?”
“嗯。”
“为什么这么快?”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多么可悲。
陈浩沉默片刻:“田颖,离婚是你提的。”
“我后悔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陈浩,我真的后悔了。你记得吗,我们大学时你说过,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我太太在叫我,再见。”
忙音响起,我蜷缩在地板上,哭得像个傻子。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陈浩单位。他走出来,身边跟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不高,微胖,但笑容温暖。陈浩为她拉开副驾驶门,手轻轻护在她头顶。那个动作我曾享受过无数次,如今却属于别人。
他们没看见我。车子驶远,我还在原地,像个多余的影子。
之后几个月,我试图像母亲建议的那样“找个更好的”。相亲对象各有千秋:有年薪百万却滔滔不绝炫耀资产的;有直言不想要孩子却希望妻子辞工作伺候父母的;有见面三次就动手动脚的。
对比越鲜明,陈浩的形象越清晰。他会默默记住我所有喜好,在我痛经时整夜不睡用热水袋帮我捂肚子,自己省吃俭用却给我买最新款的手机。
而我曾经鄙夷的“没出息”,如今想来多么可笑。陈浩在单位是技术骨干,深受领导器重,只是不爱争抢。他把时间花在陪伴家人和兴趣爱好上,而不是攀比钻营。
我忽然明白,不是陈浩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
再次拨通陈浩电话是一个雨夜。我喝了酒,勇气十足。
“就见一面,求你了。”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长久的沉默,我以为他挂了,他却说:“好。”
约在从前常去的咖啡馆。我精心打扮,穿上他曾经称赞过的蓝色裙子。陈浩准时到来,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你最近好吗?”我问。
“很好。”他微笑,“我妻子怀孕了,四个月。”
每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恭喜。”声音干涩。
“谢谢。”他看看表,“我只有半小时,她孕吐厉害,我得回去做饭。”
“陈浩!”我抓住他手腕,“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他轻轻抽出手:“田颖,放手吧。”
“可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那是真的。”他目光平静,“爱过,过去了。”
他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我约他妻子见面。叫林婉的女人素面朝天,孕相明显,却有种说不出的美。
“我知道我很过分,”我说,“但我和陈浩有七年感情。”
林婉搅拌着果汁:“陈浩都告诉我了。你们大学就在一起,他为你做过很多傻事。”
我点头,燃起一丝希望。
“但田小姐,”她抬头看我,目光清澈,“是你要离开的。你把他对你的好,当作廉价的馈赠。”
我哑口无言。
“陈浩就像棵大树,需要阳光雨露。你只享受荫凉,却从不浇灌。”她语气平和,“现在我每天浇水,看着它发出新芽。凭什么你要回来乘凉?”
我试图反驳,却无话可说。
“孩子需要父亲,我们先走了。”林婉起身,动作因孕肚有些笨拙。
咖啡馆外,陈浩撑伞等着。见林婉出来,急忙上前搀扶,伞完全倾向她那边,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里。这个曾经完全属于我的男人,如今守护着别人。
最后一次见陈浩,是在商场婴儿用品区。他推着购物车,林婉在旁边拿着小衣服比划。不知说到什么,两人都笑起来,陈浩的手自然搭在她微隆的腹部。
我躲在货架后,看他们慢慢走远。
昨天整理衣柜,翻出陈浩的旧毛衣。我把它抱在怀里,试图寻找一丝他的气息,却只闻到樟脑丸的味道。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回来。
窗外万家灯火,每一盏都是一个故事。我曾拥有过最温暖的那盏,却亲手熄灭了它。
手机响起,是下一个相亲对象的短信。我放下毛衣,开始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