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上元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冰凉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窗外,残月悬在树梢,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帷帐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脸颊,湿漉漉的——又是泪。
“阿父..……“她轻声唤,声音在寝殿中显得格外脆弱。
梦中,父亲沮渠牧犍穿着靛青色锦袍,立在白茫茫的雾气里。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的眼,直直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无法开口。
“郡主,又做噩梦了?“帐外传来侍女靖儿的声音。
沮渠上元深吸一口气,平复胸口的悸动。
“备水,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汽氤氲,她将自己浸入浴桶中,却洗不掉彻骨的寒意。
父亲去世一年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就释怀了。
“靖儿,“她突然开口,“今日我要去给阿父扫墓。“
靖儿的手顿了一下。
“可是,公主殿下……“
“阿母有她的驸马要疼,她不会在意我,“沮渠上元的声音冷了下来,“备好纸扎的美婢,阿父生前最爱美人相伴。“
晨光熹微时,车马悄然离开武威公主府。
沮渠上元擘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公主府,唇角微微一搐。
关于所谓的“继父”李云从,沮渠上元也有所耳闻。传言说,李云从、拓跋月——那时还叫达奚月,相识于微时,彼此早有情意,若非要为国之大计,拓跋月不会远嫁河西。
自然,也不会有沮渠上元的存在。
想到此处,沮渠上元只觉荒诞。她倒宁愿不出生。
“郡主,到了。“靖儿轻声提醒。
沮渠牧犍的墓地,位于城郊僻静的山坡上。
因是罪臣,墓制极简,比寻常百姓好不了多少。
沮渠上元伫在墓前,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阿父,我来看你了。“她跪下,亲手点燃香烛。
纸扎的美婢制作精巧,眉眼如生,衣裙翩跹。
靖儿将它们一一排开,足有十二个,代表一年十二个月都有美人相伴。
火盆中的火焰跳跃着,却怎么也无法点燃那些纸人。沮渠上元皱眉,又试了几次,纸人只是被熏黑了一角,却始终不肯燃烧。
“奇怪,“靖儿小声嘀咕,“上次也不燃,莫不是……”
她想到了一事,但却不敢往下说。
“但说无妨。”沮渠上元盯住她。
“大王虽爱美婢,但在平城却只与吕夫人相伴。莫不是,大王不喜旁的女子,只喜吕夫人……”
“她?”沮渠上元冷笑一声,“表面上待阿父极顺从,阿父死后她却无一丝戚色。”
沮渠牧犍死后,吕柔自请往别苑,悉心照顾秃发太妃、乞伏太妃等人起居。
靖儿察言观色,面上也露出一丝不忿:“她倒是想得开。”
“阿父不肯收我的祭品.……”沮渠上元苦笑,手僵在半空。“我今晚还会梦到他罢?”
蓦地,一霎凉风刮起,吹得周遭的松林沙沙作响。
沮渠上元往松林望了一眼,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仿佛有人在暗处窥视。
待她转目,一道刻意被压低的男声,从林中传来。
“这有何难?“
沮渠上元猛地转身:“谁?“
树影中,缓缓走出一个灰袍男子,冷面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