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片片雪花落在青灰色的屋檐上，天地仿佛骤然静了。乐亭县城草厂胡同，屋内热气腾腾，刚刚烧开过水的铁锅，仍不时升腾起热气，韩林和苏雪见蹲在外间连灶炕的灶坑前，眼巴巴地看着黑黢黢地灶洞。
“啪”地一声轻微爆响，灶坑内扑出一团黑尘，熏得两个人都咳嗽了起来，苏雪见伸出小手挥散烟尘，看到韩林黑白相间的脸，咯咯地笑出了声。
但紧接着，她抬起鼻子嗅了嗅，一股奇特的香味从灶坑里传了出来，不断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韩林用黑黢黢地烧火棍在余烬当中拨了两下，随后两个圆滚滚黑黝黝的东西从灶坑里滚了出来，落在地上。
而香味，就是从这两个东西当中传出来的。
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了，韩林从地上抓起一个来，左手倒着右手，不断用嘴去吹，一方面是快速降温，另一方面则是吹落上面沾着的火灰。
等温度降的差不多了，他又将最外面已经烧成炭的表皮一点点去了，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肉。
韩林掰了一块下来，递给苏雪见。
苏雪见接了过来，看到还不断冒出的热气，也学着韩林的样子吹了两口才放进嘴里，但仍烫的她从左腮转到右腮，呼呼地吸着凉气散热，等热劲儿过去绵香在口中肆意，苏雪见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好吃不？”
“嗯！”
苏雪见使劲点了点头，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大馋丫头。”
韩林笑着摇着头，掰了一半递给她，自己也狠狠地咬了一口。
焦香满嘴，软绵香甜，一瞬间，前世小时候的记忆在脑海不断涌现。
“灶坑烧土豆哇……”
韩林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土豆这个东西虽然在后世极为常见，可在现在的市面上，根本就看不到。
要不是在京中的左都督郑阳性给他送过来一麻袋，韩林还以为这东西现在还没传入中国。
其实不然，土豆其实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由红毛夷传入了中国，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和宫廷太监刘若愚的《酌中志》均对其进行了记载。
只不过这玩意儿现在都只在宫廷菜园和达官显贵的私园当中种植，并未推广到民间。
而作为勋贵之一，郑养性的宅邸当中自然也是种的了，恰好秋日收获，于是便特地遣人当宝贝似地给韩林送了一麻袋过来，还在随信当中称其“堪比鲍翅”。
当时韩林不在乐亭，等回来以后，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他兴致勃勃地打开麻袋一看，差点没乐出声来。
不过，这么大的勋贵派专人几百里地的给他送东西，这份情义可是不小，韩林也立马从东江镇带回来的东西当中，挑选出一张完整的虎皮和两根十年人参作为回礼送入京中的赖麻子处，叫其转交给郑养性。
所谓虎豹之文，将军用以彰身。
郑养性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送过去也恰如其分。
而至于人参，韩林觉得郑养性会比虎皮更加喜欢，郑养性一个勋戚，有贵无权，那无聊的时候干什么不问而知，这人参正好给他补一补。
由于辽东互市的关闭，这两样东西可以说是十分珍贵了。
韩林一边吃着，一边歪过头看着整整一麻袋的土豆，心里在不断的计较。
土豆这个东西，耐寒又耐旱，对土地的要求也并不高，同时它既能做菜，又能当主食，是个好东西。
之所以未曾在民间推广流行起来，一来是个新鲜玩意，与稻谷粟麦这类食用作物和棉花这类经济作物相比，它的知名度并不高，现在的人并没有认清它的食用价值。
二来，在中田以上的田地当中，土豆对于麦稻一类的作物在亩产上并不占据优势，甚至亩产还要少一些，只适合在下田和零星的田地里进行补缺。
三来，南稻北麦是春秋两税主要向官府缴纳的税粮，除此之外就是粟、大豆、小豆，荞麦等杂粮，土豆可不在交税的范围之内，因此种植的人就更加少了。
四来，推广一种新的农作物，只要经过十年的时间才能被大范围接受。
不过这些问题在乐亭这里都不算什么问题，乐亭的土地稍贫，麦稻一类的亩产并不高，这就让土豆能够发挥其不太受田地影响优势发挥出来。
而对于纳税来说，现在乐亭营的四村的营田所缴上来的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韩林由于有亢家这个关系在，也不太缺粮食，甚至还当起了中间商开始赚起了差价。
因此韩林准备在小范围内试验种植土豆，这玩意不仅能让普通的百姓填饱肚子，作为军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韩林又咬了一口，看着旁边吃地津津有味的苏雪见问道：“最近教书先生都教你啥了？”
“先生教了俺女戒。”
苏雪见歪着头想了想，又道：“纪爹爹也教了宫礼，何姐那边说过一阵子还要请女先生过来教我琴棋书画和女红……”
苏雪见的脸色苦了起来。
韩林差点没笑得岔气儿去，感情补习班这件事，古代也是有的啊……
看了看苏雪见苦相，韩林笑着问道：“都不喜欢？”
苏雪见点了点头，但又怕韩林生气，连忙笑道：“喜欢……”
“小孩子可不能说谎。”
韩林伸出手想去摸苏雪见的脑袋，但猛然间想到自己的手上全是灰又将手放了下来：“不想学就不学了。”
苏雪见抿着嘴赶忙摇了摇头：“哥你别生气，学是要学的，要不然纪爹爹和何姐姐要伤心的。”
韩林“嗯”了一声：“识字还得识，至于礼仪啊，琴棋书画女红这些，粗通就行了。”
“哥，我都听你的。”
苏雪见又啃了一口手中的烤土豆，看了韩林一眼，小心翼翼地又道：“哥，我想求你个事儿……”
韩林稍稍愣了一下，自打他捡了苏雪见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啥事？”
“我听何姨姨说，开春营学就要开了，我能去那上学不……”
韩林恍然，他往常就想着怎么给苏雪见好东西了，却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小娃娃没有玩伴，一直以来就是在营中或者何歆那里，几乎很少碰见同龄人。
“行！反正营学也要招小孩子，到时候你就跟他们一起去上学。”
苏雪见开心的搂住了韩林的脖子，全然忘了自己手上全是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二狗子一边扑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冲屋里道：“少爷，县堂刚才遣人过来，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请你过府中一趟。”
韩林还没回话，二狗子抬起鼻子闻了闻：“啥玩意儿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