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破蜡封,将那颗黑色药丸吞下。
药丸苦涩辛辣,如同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火。
入腹后瞬间化作一股灼热而狂暴的洪流,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
这是“九死还魂丹”,以剧毒之物炼制,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潜能,压制百毒,但代价是脏腑受损,元气大伤。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
此刻,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汗流浃背,气息微喘,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伤口暂时处理了,毒素被强行压制,但并未根除。
那深入肌理的黑线和体内肆虐的丹毒,如同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否则,内外交攻,必死无疑。
他靠在冰冷的缸壁上,闭目调息,脑海中飞速复盘着刚才那惊魂一刻。
那个神射手……太可怕了。
潜伏在侧,如同毒石般隐忍不发,气息完美地融入环境,连他这种级别的忍者都未能提前察觉。
直到他距离洞口最近、心神最松懈的那一刻才发动致命一击。
时机把握之精准,箭法之狠辣,心理战之老道,绝非寻常金吾卫。
是毛梦极亲自出手?还是他麾下另有高人?
沪县金吾卫的实力,远超预估。
还有那警报系统……那铁塔……那红灯……那雪亮的光柱……绝非寻常之物。
是陷阱?
还是大乾新研制的守城利器?
情报严重失误。
这次行动,败得彻底。
不仅暴露了行踪,折损了精锐,自己还身中剧毒,被迫服下伤及本源的猛药。
岛津大人那边……如何交代?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滔天的怒火。
伊贺忍众,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这沪县……必须付出代价。
就在他调息之际,仓库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还有金吾卫士兵特有的、冰冷威严的喝令声。
“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倭寇细作受了伤。跑不远。”
“重点搜查废弃染坊区。他中了‘追魂箭’的毒。跑不了多远。”
毛梦极的人追来了。
动作好快。
如同跗骨之蛆。
服部半藏眼神一寒。
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染缸内壁,融入最深的阴影中,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脚步声和火光在染坊区外围逡巡片刻,似乎并未深入这片废弃区域,渐渐远去。
服部半藏刚松了口气,但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沪县已成龙潭虎穴。
金吾卫的搜捕网只会越来越密。
必须尽快联系上金顺义。
拿到解药。
否则,死路一条。他强忍着眩晕和左臂的沉重麻木感,等到外面彻底恢复死寂,才如同鬼魅般滑出仓库。
他没有直接去“福昌鱼行”,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到老城区一处三教九流混杂的“黑市”区域。
这里鱼龙混杂,赌坊、暗娼、私盐贩子、销赃窝点林立,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也是金吾卫监控相对薄弱的地方。
他换上了一身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沾满污渍和染料痕迹的破旧短褐,脸上涂抹了污泥和靛蓝粉末,伪装成一个落魄的染坊苦力。
他混在一群刚下工、浑身散发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力工中,走进一家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廉价茶馆。
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嘈杂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昨晚水泥厂闹倭寇了。”
“可不是嘛。那警报响得。跟鬼哭似的。震得老子耳朵都快聋了。”
“听说金吾卫的毛阎王亲自坐镇。一箭射伤了一个倭寇头子。”
“真的假的?毛阎王这么厉害?”
“那还有假。我二舅在衙门当差,亲耳听说的。那倭寇头子中了毛阎王的‘追魂箭’。箭上有剧毒。见血封喉。听说跑不了多远就得毒发身亡。”
“啧啧……倭寇胆子真大。敢来沪县撒野。”
“嘿。听说悬赏千两白银。捉拿同党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千两?。我的老天爷。够老子花几辈子了。”
“别做梦了。倭寇凶得很。小心有命拿钱没命花。听说那倭寇头子是个忍者,会妖法。中了毒还能跑。”
……
服部半藏低着头,小口啜饮着苦涩的粗茶,心中却翻江倒海。
毛梦极亲自出手。
“追魂箭”。
剧毒。
见血封喉。
悬赏千两。
消息传得真快。
看来金吾卫是铁了心要把他挖出来。
他脖颈处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麻痒感似乎有加剧的趋势,体内那股被丹药压制的灼热感也开始蠢蠢欲动。
必须尽快找到金顺义。
只有通过他,才有可能弄到解药。
或者……找到城里的黑市医生。
他离开茶馆,如同幽灵般在阴暗的小巷中穿行,避开所有巡逻的士兵和可疑的目光。
他来到“福昌鱼行”附近,没有直接靠近,而是潜伏在一条污水横流的死胡同里,远远观察。
鱼行大门紧闭,但周围的气氛明显不对。
几个穿着便服、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正装作小贩或路人,在鱼行附近的街角、巷口来回逡巡。
是金吾卫的暗桩。
毛梦极果然已经盯上了这里。
金顺义这条老狗,恐怕凶多吉少。
服部半藏心中一沉。最后的希望似乎也要破灭。
他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和眩晕感,思索着对策。
硬闯?
那是找死。
金顺义如果被抓,解药线索就断了。
难道要坐以待毙?
不。
伊贺忍众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他想起岛津大人留下的紧急联络方式——通过“蝎子帮”的黑蝎。
那个贪婪狠毒的流民头子。
虽然风险极大,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强提一口气,再次融入夜色,朝着“蝎子窝”的方向潜行。
每走一步,脖颈处的伤口都如同针扎般刺痛,麻痒感已经蔓延到整个左肩和半边胸膛,左臂沉重麻木如同灌铅,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息也开始在经脉中乱窜,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毒素和丹药的双重煎熬,正在迅速吞噬他的生命。
时间不多了。
“蝎子窝”深处,恶臭弥漫。
黑蝎的窝棚里,油灯昏暗。
黑蝎正搂着一个倭国“游女”灌着劣质烧刀子,三角眼迷离,脸上带着淫邪的醉意。
突然,他腰间一个硬物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动,同时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蚊蚋嗡鸣般的“嗡嗡”声。
“嗯?。”
黑蝎醉眼猛地一睁。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黑色“鸣蝉”。
那“虫子”在他掌心疯狂地震动着,顶端的红色光点如同鬼眼般急促闪烁。
“妈的。什么鬼东西?。”
黑蝎吓了一跳,差点把“鸣蝉”扔出去。
他记得这是那个倭人服部临走前塞给他的“宝贝”。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服部半藏那冰冷的眼神和许诺的“金山”,贪婪压倒了恐惧。
他按照记忆中的手势,用拇指死死按住“鸣蝉”侧面的凸起。
“嗡——。”震动和嗡鸣声瞬间停止。
紧接着,“鸣蝉”顶端射出一道极其微弱的红光,在他掌心投射出一行扭曲的、如同蝌蚪般的倭国文字。
黑蝎大字不识一个,烦躁地咒骂一声,将“鸣蝉”摔在地上。
“妈的。耍老子?。”
窝棚门帘无声掀起。
服部半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动作依旧迅捷,但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带着一丝紊乱的粗重,左肩缠着的绷带隐隐有深色的血迹渗出,脖颈处那道紫黑色的擦伤在昏暗灯光下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痛苦和疯狂。
那是剧毒和猛药双重煎熬下的濒死挣扎。
“黑蝎君……”服部半藏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虚弱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鸣蝉示警……有重要情报……在一个孩子手里……他……可能……会来找你……”
他每说几个字,就微微喘息一下,身体不易察觉地晃动,仿佛随时会倒下。
“孩子?。”黑蝎一愣,随即三角眼中爆发出贪婪的精光,“情报?。什么情报?。值多少银子?。是不是藏宝图?。还是……还是那‘神土’的配方?。”
他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急切地追问。
服部半藏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鸣蝉”,又深深看了一眼黑蝎,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找……到那个孩子……拿……拿到东西……萨摩藩不会亏待你……”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黑暗般消失在门帘后,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浓烈的草药味和冰冷的杀意。
黑蝎呆呆地看着服部半藏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闪烁的“鸣蝉”,三角眼中贪婪、疑惑、凶戾的光芒交织闪烁。
孩子?
情报?
萨摩藩的金山?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妈的。管他呢。有银子不赚是王八蛋。疤痢头。疯狗。给老子滚进来。”他朝着门外厉声吼道。
很快,两个凶神恶煞的喽啰冲了进来。
“听着。给老子盯紧了。这几天,但凡有生面孔的小崽子靠近‘蝎子窝’,尤其是身上带着伤的。或者看着像捡破烂的。都给老子抓来。一个都别放过。听见没有?。抓到人。重重有赏。抓不到……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是。老大。”
两个喽啰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
黑暗的蛛网,已经悄然张开,等待着那只懵懂闯入的飞蛾。
而服部半藏,在离开“蝎子窝”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冲进一条臭水沟旁的阴影里,猛地喷出一口黑紫色的淤血。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的剧毒和丹毒如同两条毒龙在疯狂撕咬。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必须尽快……找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