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的眼神骤然收缩,如同冰晶碎裂的寒渊:“继续说!”
郑婆子涕泪横流:“是,老婆子我那天偷偷躲在院子旁边的草垛后面!我看见他们把柳氏拖出来的时候,那娃儿就掉在冰冷的泥地里哇哇大哭,一个官差,那个穿着皂衣、一脸横肉的官差头子……他就说……”
郑婆子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模仿着那个官差的冰冷口吻:
“‘这崽子留着就是祸害!省得将来给爹娘翻案!顺手砍了!丢河里喂鱼!’”
她的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橙萱的心窝!
让她眼前瞬间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杀人父母,还要斩草除根!
这已经不是贪赃枉法!这是灭绝人性!
“然后……然后……”郑婆子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狗官差,他真的就举起了刀,明晃晃的鬼头刀啊!朝着地上的娃娃就……”
她做了一个往下劈砍的手势,痛苦得无法再说下去。
“死了?!”橙萱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尖利得几乎破了音,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没……没有死!”郑婆子猛地摇头,急切的语气打断了橙萱的绝望。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至极又极其庆幸的光芒:“是老天爷开了眼啊!就在那时!一道灰影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快得像一道风,一巴掌就把那拿刀的官差给扇飞了!重重撞在墙上!晕死了过去!”
林臻与橙萱面面相觑。
灰影子?
一巴掌抽飞官差?
郑婆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那人披着一件灰扑扑的带兜帽的袍子,根本看不清脸,手脚利落得不像个人!他一把抄起地上的娃娃……另一只手好像还在地上抹了把土还是血?涂在那个晕过去的官差脸上。”
她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神秘与敬畏:
“然后他看了我藏身的草垛一眼……那眼神……冷的吓人!像刀一样!他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一翻墙就不见了!跟鬼影似的!”
“后来那些官差都吓傻了,以为是郑大郎家的冤魂显灵,加上他们忙着处理尸体和押送柳氏回县衙,也就再没提那娃娃的事,只当是被野狗叼走了,或者被那人打死了……”
郑婆子说到这里,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息一声,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后怕:
“老婆子没敢对人说过,一个字都不敢提!那是要命的事啊!怕被官差知道了要我这老婆子的命!也怕连累了那灰衣人!更怕给那个可怜的娃娃再招来杀身之祸!这些年每看到那牌坊……我这老婆子心里就堵得喘不上气。我对不起大郎,对不起柳氏啊!”
她猛地抬起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座在暮色中愈发森然的巨大牌坊,又指向村外那片荒凉的原野,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与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但是公子!今天您来了!您问起这事了!您看起来不一样!老婆子这把老骨头就算今天交代在这儿,我也认了!我只求公子您一句话!”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林臻:
“那娃娃他后来被谁救走了?他还还活着吗?阿刁那丫头找到她弟弟了吗?!”
阿刁,应该就是幽梦曾经的名字。
月光爬上树梢,冰冷的清辉洒在郑婆子布满泪痕、写满希冀的脸上,也照亮了林臻眼中急剧翻涌的复杂风暴。
灰衣人!
神秘的灰衣高手!
在官府屠刀下救走婴儿!
甚至刻意抹去踪迹,威慑官差!
这哪里是普通人?!
这分明是顶尖高手所为!
甚至……可能出自某个极为隐秘的组织!
幽梦……她知道弟弟可能还活着吗?
她的母亲知道吗?
天道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林臻心中原本清晰的界限。
他本以为这只是揭开一桩地方官员制造的陈年冤案,却万万没想到,潭底之下,竟是如此幽深复杂、甚至牵扯到神秘势力!
“老人家放心,”林臻的声音异常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与无形的压力对抗,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稳稳托住了郑婆子悬在绝望悬崖边的心,“你今日所言,价值千金!我都记下了!阿壮的下落,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阿刁……”
他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坚定:
“等我带她回来!她会亲耳听到关于她父母的真相,以及她弟弟还活着的可能!”
“好!那就好!但愿我老婆子还能看到那一天!”郑婆子佝偻着腰,像是说尽了临终遗言那样,转身离开。
溪林村最后的余晖沉入西山,暮色如铅,沉沉压住低矮的屋脊。
林臻叹了口气,与橙萱一起准备离开村子。
但心里的压抑始终挥之不去。
郑婆子压抑了二十年的哭诉仍萦绕在两人耳畔,混合着老槐树下孩童被匆匆拽回、木门紧闭的刺耳吱嘎声,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橙萱紧握缰绳,枣红马不安地喷着鼻息,蹄铁踏在坑洼土路上发出沉闷回响。
“去沧州。”林臻的声音划破凝固的死寂,冷得如同塞外的冰棱。
他目光穿透渐浓的夜色,锁死东北方向那片灯火隐约之地。
......
一夜疾驰,马蹄裹着朔风与尘土抵达沧州城下时,天边刚泛起一层黯淡的鱼肚白。
沧州城楼厚重如蹲伏的巨兽,雉堞在晨曦中露出锯齿般狰狞的轮廓。
城门前已排起等待入城的稀疏长队,贩夫走卒呵着白气。
而当林臻一骑当先,腰牌一亮,城楼上的守卒借着微光看清那枚黑金蟠龙纹的瞬间,惊骇的呼号立刻撕破拂晓的宁静。
“世子——开闸!快开正门闸!”
沉重包铜的木闸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被高高拉起,巨大的阴影掠过地面。
林臻马不停蹄,踏着未完全敞开的门缝直冲而入,铁蹄在空荡的青石主街上撞出惊雷般的回音,两侧惊起的摊贩、宿醉的酒徒、巡逻的差役无不慌忙避让。
他的黑氅在疾风中烈烈翻卷,如一道裹挟寒霜的墨色雷霆,径直劈向城心那座被高墙深院拱卫的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