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死死地扼住了南平的咽喉,扼得南平喘不过气来。
中山覆国后,中山人前赴后继地死,亟需用人的时候,入了门也待不了多久,不过才用两三个月的工夫习得一两门能一招制敌的工夫,也就要换上各种身份,奔赴至各自的死路了。
阿磐学的也是这样的工夫,可惜宗庙庄严之地,这一日钗饰清寡,没有尖锐的利器可用。
南平也没有,适才将她掐按在地,南平头上的数根金钗步摇全都被跌落地甩了出去,甩得远远的,谁也够不着。
南平大抵不是千机门的人,但凡受过几日训练的,就不会轻易地被人扼住咽喉。
南平的腿在白玉砖地上极力地蹬,蹬掉了鞋履,那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想叫人却叫不出声来,白玉似的手拼力地抓啊、挠啊,妄图挣开她的钳制。
阿磐下了死手,胯在南平身上,一双手极力地要去掐灭她的气息,要掐断她的喉管,要掐得她一命呜呼,绝了所有不该有的后患。
南平不死,死的人可就太多了。
人命在旦夕的时候,总是格外地有力气,阿磐是,南平也是。
为招呼人来,南平用尽了法子,那两条还算自由的腿四下挣扎刨蹬,竟真让她得了逞,猛一下把一人高的烛台踢倒了,青铜的架子直直地砸中了阿磐的脊背。
砸得她险些叫出声来,一分神的时候,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被南平喘上了一口气,竟捡起来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的烛台,用那尖利的青铜鹿角蓦地在她小臂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来。
臂上一阵巨疼,血立时便透过白色的素袍子渗了出来。
阿磐忍着疼夺下来鹿角烛台,就用那烛台往南平喉间扎去。
南平奋力抵着,空当好似十分漫长,然而这殊死相搏不过是电石火光一小会儿的工夫,殿内的动静就引得殿门轰然洞开。
有人惊叫,“姐姐!”
有人惊叫,“夫人!”
眼看自己就撑不住了,被划伤的手臂疼得人要抽筋,阿磐扭头命他,“司马敦,来杀!”
殿内一片大乱,宜公主骇得跌在地上大哭,“啊!司马哥哥,救救我姐姐!司马哥哥!司马哥哥..........”
“司马哥哥!求你救救姐姐吧!宜儿和姐姐去塞北,什么也不会说!司马哥哥..........”
一人要杀,一人要救,可司马敦杵在了那里。
他是护卫将军,他最不该此时杵在那里,一脸的挣扎不上前,他连半分的犹豫都不该有。
可司马敦犹豫了。
他身子一晃,跪在一旁没有上前。
眼里的惊愕使他张口结舌,他用仅剩的思考来劝话,“夫人不能杀啊!杀了公主,今日殿里的事,全就暴露了!”
他说的有些道理,可知道了那么多秘密的南平,她只能死啊,不然谢密为谁养老送终的事不也就全都暴露了吗?
到时候,萧延年得死,谢密得死,所有今日知道这秘密的,与这后殿有过一丝半点儿关联的,都得死,南平也仍旧得死。
宜公主还瘫在地上哭着哀求,“司马哥哥..........求你救救姐姐..........司马哥哥........我只有姐姐了........我不要姐姐死.........司马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了.........”
南平在她身下奋力挣着,年富力强的公主为了活命几乎要把她掀翻,阿磐冲那跪在一旁的护卫将军忿然喝道,“司马敦,我命你,拿下南平!”
可司马敦含着眼泪仍旧没有起身上前,“夫人.........”
他甚至指天发誓,“夫人放她们走吧!司马敦以性命担保,她们会闭紧嘴巴去塞北,一句不该有的话都不说!”
阿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司马敦!你要背主吗?”
他是一个心软的,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适才若不是心软,就不会拦住谢韶。
可他也是护卫将军,他该忠于谢玄,该忠于她,忠于谁都不算错,可万万不该,万万也不该选择赵人。
就在这惊愕与等待之中,这片刻的工夫,宜公主已像颗鱼雷一样岌岌冲来,哭着叫了一声,“姐姐!”
这便将她重重地撞去了一旁,撞倒在坚硬的烛台架子上。
阿磐整个人都被撞得七荤八素,几乎要散了架,浑身都疼,已不知道到底何处才疼了。
这是怀王六年的五月,距离生下谢挽不过两月而已。
难产过后,虽好好地调养着,然而她的身子还虚着,还没有大好。
南平身上一松,惊惶地大口喘着,由着宜公主拽拉着起身,踉跄着,干咳着,这撕扯的功夫不过片刻,宜公主已经搀扶着南平逃跑了。
只是路过司马敦的时候,宜公主说了一句,“司马哥哥,宜儿总会报答你!”
阿磐爬起身来就要去追,被司马敦伸手一拦。
司马敦就跪在地上,可那魁梧的身子也有那么高啊,那一双手臂似青铜柱一样,霍地就将她拦了下来,“夫人.........夫人开恩,放她们走吧,夫人!”
血把素白的袍袖洇透后,沿着手臂滚下来,淌到手背,又滚到手心去。
阿磐浑身微微发着抖,可一双眸子凝然沉毅,是铁定了心要杀南平。
她抽出司马敦的大刀,那寒光凛冽的刀锋就架在了司马敦的脖颈,“挟持大公子是死罪,不必向赵王交代!”
司马敦不肯闪开,刀锋在颈间逼出血来也不肯闪开,“夫人要杀南平公主,主君定要问起原由!公主不是寻常婢子,赵王走前,定要求主君带两位公主一同,到时候不见人,该如何交代啊!”
那刀就顿在了那里,迟迟也不能下手。
她早知自己下不去手,怎能下手,怎杀赵媪唯一的儿子呢。
也早该知道司马敦与宜公主不寻常了,不清楚到底是身上四下的疼还是心中的失望、焦灼、忧惧使她止不住地战栗,连带着那把刀也跟着微微地颤,“她们是赵人,出了这座殿,要出大事啊!”
司马敦跪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阿磐定定地垂下刀,弃在地上,把白玉砖地砸得咣当一下响,“司马敦,你早晚要误在她们姊妹手里。”
可司马敦也只有一句,“夫人,恕罪!”
再没了旁的法子,阿磐怔然点了点头,“好,好,司马敦,去,去叫你母亲来。”
只要不杀赵国公主,司马敦就没有不能应的,他应了一声,起得身来,正要往外走,然那道经了不知多少你的殿门在这一日又一次被推开。
“吱呀”一声响,浓烈的日光又一次泼洒进来,那日光太浓,太白,太亮,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司马敦一顿,“母亲.......母亲怎么来了?”
是,是赵媪来了。
赵媪远比司马敦矮小,可当她黑着脸立在殿门的时候,司马敦的气势立马就矮了下来,矮到了地底下去。
赵媪立在那里,声腔带着怒气,哽咽,带着恨铁不成钢,带着埋怨,她斥了一声,“司马敦,我早怕你有这么一日,先前教导你的,你全都忘了!”
继而喝了一声,“跪下!”
赵媪要他跪,司马敦本能地就跪下了,将将矮下了身子,赵媪已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是极响亮的一巴掌,用了掀山倒海的力气,把那么魁梧的人扇得往一旁歪去,扇得半张脸立时就肿了起来,肿得老高。
一个从前掌管后宅,后来掌管东壁,将来还要掌管晋宫大小事务的妇人,她的威严在此时淋漓毕现,“孽子,去,去杀了那两个赵国女人!”
司马敦泪流满面,抱着赵媪的腿,“母亲!求你了..........母亲........儿........儿爱她至深........”
美人计真是这世间最好的计谋啊。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王侯将相。
难怪古人今人都要用这一计,这一计找对了人,就一击必中。
赵媪肝火大动,捡起那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孽子,我赵良玉怎会养出你这种背主的东西!不杀赵人,你便杀我!”
司马敦仓皇上前夺刀,“母亲,儿知错了!”
赵媪气得滚下泪来,滚着泪,也仍旧横眉怒目地望着她的儿子,“知错了,就领夫人的令,拿她们的人头来见老妇!”
说着话,失声痛哭,“否则,老妇..........老妇也无脸再活下去了........”
司马敦跪在地上,深埋着头,眼泪一串串地掉落下来,连连应着,“母亲,儿去!”
阿磐命道,“暗中追杀,不要声张。”
司马敦肃然应了,这便定定地起身,横下心来挎刀领命出了大殿。
殿门一掩,赵媪便含泪奔了过来,在阿磐面前跪了下去,“夫人,是老奴的错........被人算计在先,逆子背主在后,老奴无言再面对夫人,只等那逆子杀了赵人,老奴便与逆子一同自尽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