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生擒塔靼右贤王的人,果然非同一般。”毛沧海很快就恢复平静之色,将手中的信函丢给了魏长乐。
魏长乐也不客气,打开之后,拿着信笺扫了几眼。
看完之后,顺手递给了周恒。
“老匹夫,果然狠毒。”周恒看完之后,脸上变色。
但他马上抬头,看向毛沧海,一脸警觉之色。
诸将却是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觉得老夫真的会与他媾和?”毛沧海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淡淡道:“卢渊明亲笔书信,只要老夫将城中所有监察院的人以及姚氏一族缉捕,山南军就会立刻退兵。事后,他将联合山南门阀一起上书,加上老夫的折子,一起将此次事件的责任全都推到监察院和姚运山头上。”
诸将这才知道内容,都是皱眉。
毛沧海抿了一口凉茶,这才放下茶杯,道:“监察院假传旨意,挑起山南纷争。姚氏一族不甘落在卢氏之下,与监察院沆瀣一气。老夫与渊明公明察秋毫,一举铲除乱党。渊明公依然是人人敬畏的前相大人,而老夫也因除贼有功,受朝廷褒奖。”
周恒脸色冷峻,魏长乐却镇定无比。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如果卢渊明果真兑现承诺,那么将魏长乐等人推出去做替罪羊,也许毛沧海还真的能够与度过这一关。
但真要这样做,实在是卑劣阴险。
“大人,这......这实在不妥。”曾荫一咬牙,上前跪倒:“卢渊明在山南荼毒百姓,甚至勾结曹王意图篡权,这都已经是证据确凿。我们.....我们怎能与这样的乱党媾和?”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毛沧海没好气道:“退下!”
曾荫犹豫一下,欲言又止,只能起身后退。
“大人当真要将我们交出去?”魏长乐盯着毛沧海问道。
毛沧海抬手指着魏长乐,破口骂道:“臭小子,老夫要真要将你们交出去,还有必要让你们看信函?不错,老夫如果按照书信中的约定去做,确实可以全身而退。只是老夫还真没下作到那般地步,也没有无耻到与渊明老贼同流合污。”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诧异。
“你说的不错,到了这步田地,老夫确实有很大责任。老夫怪罪你,那也没错,你说,你老夫是不是被你拉下水?”
魏长乐抬手摸了摸鼻子,“这.....晚辈确有责任!”
“你承认就好。”毛沧海瞪了魏长乐一眼,“老夫只是想让你惦记着,这次老夫真要死在这里,你这臭小子难辞其咎。无论你门魏氏,还是监察院,都欠老夫人情。老夫可不想让你以为,老夫落得惨死的下场,是因为老夫的疏忽和优柔寡断。”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毛沧海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叛军破城,肯定是要将你们监察院的人和姚家杀个一干二净。郑硅能找到棺材铺,就表明卢党对你们监察院在襄阳的情况了若指掌,要找到你们并非难事。魏长乐,事不宜迟,趁叛军包围襄阳之前,你赶紧带着监察院的人撤出襄阳,有多远跑多远。对了,带上姚家父子,他们留下来,肯定也是活不了。”
魏长乐和周恒对视一眼。
“大人,你让我们走?”
“老夫其实不想让你们走。”毛沧海苦笑道:“但又不得不让你们走。老夫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如果不是受了驸马爷大恩,你又是监察院的人,老夫定要将你交出去,用以自保。”
毛沧海这两句话一说,其他人还没了解其中深意,但魏长乐却瞬间明白。
毛沧海虽然后悔这次轻举妄动,但却没有糊涂。
说到底,毛沧海是南宫氏的人,魏长乐是监察院的人,虽说南宫氏与监察院的利益诉求肯定不一样,但当下这两股力量终究还同是越王党的人。
反倒是城外的卢渊明和山南军,那是正儿八经的曹王党,也是越王党最大的敌人。
如果毛沧海为求自保,将监察院的人交出去,事后必然会造成监察院和南宫氏的矛盾,这必将直接导致越王党内部生出内讧。
而且毛沧海这般行径,必然会让南宫氏蒙羞。
毛沧海交出监察院的人,或许可以避过眼前的灾祸,但事后肯定会受到南宫氏的惩罚。
最要紧的是,襄阳监察院的人被毛沧海作为交易的筹码,这必将引起监察院的震怒。
监察院保持神秘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对天下百官形成震慑。
两名不良将和众多夜侯被地方大员拿出去当做筹码,如果监察院不能以最严酷的手段报复,自然会对监察院的震慑力造成沉重的打击。
所以毛沧海一旦与卢渊明媾和,可以躲过一时,但事后却要遭受南宫氏和监察院的联手报复。
到时候毛氏一族就连神仙也救不了。
事到如今,毛沧海却也是很坦诚。
但话说如此,毛沧海却没有因为鼠目寸光犯糊涂,倒也是让魏长乐生出钦佩之心。
“曾荫,你抽调十匹马交给魏长乐。”毛沧海吩咐道:“敌军先头骑兵到了北门,按照时间推算,后续部队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北门和东门都不能走,你们南门,如果城外没有敌军,立刻出城,走的越快越好。”
曾荫显然对毛沧海如此大义心存钦佩,拱手道:“卑将得令!”
扭头向魏长乐道:“魏大人,事不宜迟,你赶紧召集监察院的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门。”
“大人,我们走了,你怎么办?”魏长乐凝视毛沧海。
“能怎么办?”毛沧海没好气道:“只能坚守到底,等待援兵。如果城内没有叛乱,以守军的兵力,守上十天八天应该不成问题。山南军没有攻城武器,临时打造的话,也会耽误大量时间,如此可以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
“如果当真如大人所料,襄阳兵和山南门阀临阵倒戈呢?”
毛沧海叹道:“那就是老夫大限已至。他们破城之后,肯定会构陷是老夫意图谋反,将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老夫身上。朝廷为了稳住山南,也会将老夫打成叛贼。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曹王当肯定会借此机会对我毛氏一族赶尽杀绝。魏长乐,老夫战死襄阳,那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毛氏一族如果被扣上叛贼家眷之名遭受灾祸,老夫死也不能瞑目。”
魏长乐眉头锁起。
“你要是能说服你们的老院使保全毛氏,哪怕留下一点血脉,老夫也会感激不尽。”毛沧海挥挥手,“不要耽搁了,快滚吧。老夫下辈子可不想再见到你,就算见到,也再不听你蛊惑......!”
魏长乐摇摇头,淡淡笑道:“晚辈不会走!”
“你说什么?”毛沧海一怔,皱眉道:“你想死在这里?”
“咱们耗费心血,好不容易拿到渊明老贼的罪证,有机会将他铲除,岂会就此让他扭转局面?”魏长乐摇头道:“这次行动是晚辈与大人联手行动,既然出了问题,后果就一起承担。如果晚辈丢下大人,临阵脱逃,这辈子都会睡不着觉。”
诸将闻言,都是看着魏长乐,眼中俱都显出钦佩之色。
毛沧海眸中也划过一丝欣赏,转瞬即逝,冷笑道:“到现在你还如此年轻气盛?魏长乐,成大事者,最重要的便是知进退。你只知进而不知退,那是自寻死路。”
“大人,咱们进一步有多难,为何要退?”魏长乐依然很镇定,“既然走到这一步,咱们为何不再往前进一步,自绝境中寻找机会?”
“什么机会?还有什么机会?”毛沧海皱眉道:“现在是刀兵相见,非同儿戏。”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其实晚辈确实觉得还有机会。大人,以你估算,襄阳兵和山南门阀即使会临阵倒戈,是否会在今日就倒戈?”
“那倒不至于。”毛沧海道:“我们并没有逼迫门阀士绅,他们还没有到立刻就要做出选择的地步。而且目前襄阳守军还在守城,老夫和卢渊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那些士绅见到守军并无反常,老夫手里有燕子都和两千守军,近三千兵马如果全力守城,叛军未必能破城,很可能真的能够等到援军。正因如此,短时间内那帮士绅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至少一天之内,城中还能保持稳定。”
毛沧海点头道:“现在只担心叛军全力攻城。他们没有重要的工程武器,但短时间内打造一些攻城云梯还是可以做到。山南军人多势众,如果攻城之时,造成守兵大量死伤,再加上卢渊明在城下蛊惑,襄阳兵中间就很可能出现倒戈的情况。只要有人起头,立马军心涣散,造成大量兵士倒戈,到那时候,城中门阀士绅察觉到敌军破城在即,自然就会与叛军里应外合。”
“大人,抵达北门外的骑兵只有两三百人,是先头部队。”曾荫拱手道:“大人给卑将一百骑兵,卑将带人趁他们大队人马未到,立足未稳,直接冲过去砍杀一阵。卑将知道山南军的斤两,一百燕子都,定能将那三百山南骑兵杀个落花流水。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就会心有忌惮,也许可以激励守军士气!”
其他几位将领闻言,也都是跃跃欲试。
“不错,先杀他们个下马威,打击他们的威风,振奋守军士气。”
“只要守军士气上来,觉得可以坚守待援,就不会轻易出现倒戈的情况。”
“大人,卑将愿意跟随曾牙将一同出城杀敌!”
“卑将愿往!”
“卑将也愿往!”
诸将正自请缨,却听魏长乐沉声道:“诸位冷静一下,现在绝不可出城交战!”
“魏大人,这是打击叛军士气振奋守军信心的最好机会,等敌军大队人马赶到,那就再无机会。”曾荫皱眉道:“你虽然有头脑,但不一定懂用兵,不知道其中要紧所在......!”
周恒淡淡道:“曾牙将似乎忘记,六千塔靼铁蹄攻打山阴县城,最终可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曾荫一怔,马上意识到自己是犯了大错。
他自然知道山阴之战的情况,只是如今接触的魏大人是监察院不良将,所以一直下意识将对方当作了情报官员,忘记对方是出身将门,而且在山阴县有过辉煌的战绩。
周恒这样一提醒,曾荫马上回过神,立时有些尴尬。
毕竟苦守孤城,败退六千草原铁骑,这样的战功放眼整个大梁战将,那也是寥寥无几。
“魏大人,是我失言了。”曾荫倒是很耿直的汉子,有错立马认,“只是你为何觉得不能出城交战?莫非觉得我燕子都不是叛军的对手?”
魏长乐立刻道:“燕子都乃是一等一的精锐,我完全相信曾牙将可以带着一百燕子都轻松击溃三百山南骑兵。只是一旦出城交战,性质可就彻底变了。他们与燕子都交战,那就真的是彻底叛乱,双方不死不休了。”
诸将面面相觑,心想这魏大人是不是糊涂了。
山南军已经出兵,先头骑兵甚至已经抵达城下,这不是叛军还是什么?
为何非要交战才是彻底叛乱?
毛沧海在旁看着魏长乐,终于开口道:“魏长乐,你小子是真的不走?你.....你他娘的真要留下来找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魏长乐平静道:“我留下来,就是要赌那最后一线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