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府大堂内的空气凝固了。
卫渊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甚至那句“筑墙”的豪言都被他随手抛在脑后。
他大步走到书案前,将被斥候汗水浸透的那张记录纸铺开。
纸上画着斥候临摹下来的符号——短横,长横,短横。
这哪里是什么“鬼画符”,这分明是当初为了方便传递军情,他让张启那老道士琢磨出来的简易版“电码”。
雪姬那女人,看着清冷,脑子倒是比谁都好使。
“三长一短,王庭空虚;两短一长,粮道断于三水。”卫渊的手指顺着那些墨迹划过,最后停在那个代表“三水”的符号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都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卫渊突然抬头,原本那股子肃杀气散去大半,又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世子爷模样,“苏姐姐,把门关上,咱们聊点不能见光的买卖。”
苏娘子一愣,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吴月守在门口。
“北边要打仗,打仗就要火药。”卫渊从案底摸出一块白色的矿石粉末,那是尚未提纯的硝石,“阿古达缺这个,缺得要命。既然他想要,咱们就卖给他。”
“九爷疯了?这是资敌!”苏娘子失声惊呼。
“资敌?”卫渊抓起一把滑石粉,又抓了一把染了色的高岭土,混在那堆劣质硝石粉里,随手搅拌了两下,推到苏娘子面前,“这玩意儿要是能炸,我卫渊两个字倒着写。这叫‘特供军需’。”
苏娘子也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只看了一眼那灰扑扑的粉末,瞬间懂了:“您是要……狸猫换太子?”
“这叫降维打击。”卫渊拍了拍手上的灰,“立刻停掉肥皂厂那边的扩产,腾出两条生产线,专门给我造这种‘加料’的硝石粉。另外,找几个面生的船队,打着走私的旗号,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我卫渊贪财,正哪怕背着朝廷也要把库存的硝石高价卖去辽东湾换战马。”
吴月抱刀倚在门边,冷不丁冒出一句:“李家那老东西正愁抓不住你的把柄。”
“他不抓,我怎么钓鱼?”卫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记住,要把这批货做得像真的一样,包装要旧,封条要伪造得粗糙点,越像见不得光的赃物越好。”
接下来的三天,江南的地下商圈暗流涌动。
吴月办事利落,几张做旧的“账册残页”在深夜的酒肆里“不慎”遗落,转了几手,最终摆到了李长老的案头。
据说那天深夜,李家宗祠的灯亮了一整晚。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三月内,运十万担硝石北上,利银百万。
贪婪是最好的诱饵,尤其是当这诱饵上还挂着“扳倒卫渊”和“暴利”两块肥肉时。
李长老自以为抓住了卫渊私通外敌的死穴,更想趁机截胡这批货,垄断市场后再反手举报,一石二鸟。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正被他们李家子侄偷偷运进白莲寺地窖的“紧俏货”,每一袋的夹层里都用特制的荧光墨水印了编号。
第四日,苏娘子在扬州最大的望江楼召开“商会联席会”。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江南商史的会议。
没有推杯换盏,苏娘子直接让人抬出了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红黑两色墨水画出了新式的“复式记账法”图表。
“自今日起,成立‘东南十三行’。”苏娘子一身素色锦衣,气场全开,“凡入会者,军需订单优先,官府钱庄低息放贷。至于这记账法,每一笔进出皆有两笔记录互为印证,更有火漆封印,谁若想在账目上做手脚……”
她没往下说,只是那清脆的算盘声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在场的十二家中小商户,早已受够了被大宗族盘剥的日子,看着那清晰透明的规矩,当场就有七八家签了字。
唯有角落里几个依附于钱氏残余势力的商户,面色阴沉,早早离席。
就在散会的人群熙熙攘攘挤出大门时,一个不起眼的账房先生经过苏娘子的轿子,身子一歪,像是被人挤倒了,起身后连连作揖赔罪。
等人走远,苏娘子从轿底摸出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硝石藏于白莲寺地窖,今夜子时转运。
当晚,月黑风高。
白莲寺外,并没有想象中的喊杀震天。
吴月带着五百精兵,像是黑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寺院。
当那些僧人还在睡梦中时,地窖的大门已被撞开。
八十七袋尚未拆封的麻袋堆积如山。
卫渊举着火把走进去,随手划开一袋,抓出一把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把这些东西都装车。”卫渊转身,声音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明日一早,拉着这些货游街。让六县百姓都看看,咱们这位德高望重的李长老,是怎么把咱们用来开山修路的炸药,藏在佛祖脚下,准备卖给蛮子做炮弹的。”
这一招太毒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私通外敌是诛九族的大罪,更别提是在卫渊刻意引导的舆论下。
游街的车队还没走完半个扬州城,烂菜叶和臭鸡蛋就把李府的大门糊满了。
李长老称病不出,但李家的年轻人却坐不住了。
深夜,官驿。
一道黑影翻过围墙,寒光一闪,直奔书房内那道人影而去。
“当啷!”
一声脆响,那黑影手中的短刀被震飞,整个人被周宁一脚踹在膝窝,跪倒在地。
灯火亮起,卫渊手里还拿着一支秃了毛的画笔,正对着那张舆图发呆,连头都没回。
“李家那小孙子?”卫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此时虽被按在地上,却仍梗着脖子,满眼通红:“狗官!是你陷害我祖父!我要杀了你保全族产!”
“保全族产?”卫渊终于转过身,走到少年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那张稚嫩且扭曲的脸,“你爷爷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蠢?”
少年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说话。
“如果是你爷爷让你来的,那就是让你送死,用你这条命给我泼脏水。”卫渊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那封还没写完的信,塞进少年怀里,“如果是你自己来的,那你比你爷爷有种。”
少年愣住了。
“周宁,打二十军棍,放了。”
“爷?”周宁皱眉。
“放回去。带句话给你爷爷。”卫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明日辰时之前,把李家所有的私盐账本交出来,我许李家三个子弟入义学,免试。过期不候。”
少年被拖了出去,惨叫声很快被雨声淹没。
窗外,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起来,敲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卫渊重新坐回桌案前,拿起那支秃笔,在舆图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三水……”
他的手指沿着长江水道逆流而上,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处早已废弃的驿站图标上——采石矶。
那里正是长江、牛渚河与另一条暗河交汇之处,地势险要,水流湍急。
三年前,他刚魂穿到这个世界时,曾在那个破驿站里躲过一场追杀。
记忆中,那驿站下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极难被发现。
“阿古达的手伸得够长啊,粮道竟然敢设在我眼皮子底下。”
卫渊将笔一扔,听着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眉头微微皱起。
这雨下得有些不寻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那是大水将至的味道。
“来人。”
卫渊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传令水师提督,备船。明日一早,我要去采石矶钓鱼。”
他推开窗,一阵湿冷的风裹挟着暴雨扑面而来,吹得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远处的江面上,惊涛拍岸的声音即便隔着半个城也能隐约听见,仿佛有一头巨兽正在黑暗中翻滚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