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周瑾的身体微微一震,眼底的茫然与紧张如潮水般褪去。他眼帘低垂,似在适应这具年轻躯壳的束缚,随即抬眼看向罗兰,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罗兰,打开山门。”
罗兰毫不迟疑,双手结印,口中清叱:“开!”
嗡——!
笼罩风语山的护山大阵光幕,发出低沉嗡鸣,恍若沉睡巨兽苏醒的叹息。山巅之上,那琉璃般坚韧的光罩,自山门处豁然撕裂,如同被无形巨手向两侧拨开海水,现出一道宽阔门户!
山风骤然变得猛烈,裹挟着山门外二十一道身影散发的磅礴、冰冷而混杂的灵力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毫无阻碍地汹涌而入,瞬间淹没了篝火旁的所有人。
门楼外,薄雾被强劲气流撕扯散开,清晰地显露出二十一道身影。
为首四人,气度迥异,却皆渊渟岳峙。
圣魔宗厉无咎,身披玄黑重甲,甲胄表面暗红魔纹流淌,仿佛凝固的岩浆。他体魄魁梧如山,面容粗犷,虬髯戟张,虎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赤裸裸的霸道与审视,鹰视狼顾,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篝火旁的核心几人。他身后两名同样黑甲、煞气冲天的元丹中期修士,如同两柄出鞘魔刀,锋芒毕露。
鬼火门阴九烛,立于厉无咎身侧稍后。他身形瘦高,裹在一件宽大、仿佛由无数灰烬编织而成的斗篷里,兜帽深垂,只露出一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尖削下巴与两片薄唇。他身上散发的阴寒死气如有实质,令周遭空气凝滞冻结,脚下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惨白薄霜。他身后的三名鬼火门修士,气息同样森寒,如同九幽爬出的使者。
拜月教月无痕则站在另一侧,月白长袍纤尘不染,袍袖上银线勾勒的弯月与星轨,随山风轻拂。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肤色白皙,一双狭长眼眸如同倒映着月下寒潭,深邃莫测,嘴角似乎永远噙着一抹若有若无、捉摸不透的笑意。他身后的四名修士,气息完全融于山巅夜色与薄雾之中,若非刻意感知,几难察觉。
隐神派柳玄风,立于四人最后方,位置最不起眼。他衣着朴素,灰布长衫,像个寻常教书先生。然而,他气息却最为飘渺难定,仿佛与山间的风、石、草木浑然一体,明明就在眼前,神识扫过却如同掠过一片虚无。他带来的四名元丹中期修士,更如四块磐石,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但那双双沉静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二十一道目光,如同二十一道冰冷的利锥,瞬间刺向风语山巅破旧祖师堂外的篝火旁。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周瑾”缓缓自篝火旁起身。他动作从容,目光平静地掠过山门外那四位声名赫赫的头领,最终,定格在厉无咎那张霸道的脸上。
“诸位,”一个年轻却蕴藏无尽沧桑与平静的声音响起,穿透沉重的威压与呼啸的山风,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风语山已开门迎客。你们所求之事,不妨进山一叙。”
厉无咎虎目中精光骤然一凝,如同实质的探针,释放的神识威压几乎要将“周瑾”由内到外刺穿。对方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以及话语中那份与年轻躯壳截然不符的沉静,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他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重甲上暗红魔纹仿佛受到刺激般微微流转,声音如同滚雷,由山脚传至山巅:“哦?你这小辈,倒是有几分胆色。风语山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他身后两名魔宗修士同时向前微倾,浓烈的煞气如同出闸猛兽,汹涌地压向山门之内,空气都为之灼热扭曲。
二十一人或施展移形换影,或御空飞行,或急速奔行,片刻之后,均已从山脚抵达山巅。
阴九烛斗篷下的薄唇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令人骨髓生寒的讥诮。他沉默不语,但周身弥漫的死气骤然浓郁,脚下蔓延的惨白霜花发出细微“咔嚓”碎裂声,仿佛连声音都被冻结。他身后三位鬼火门修士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三道摇曳的惨绿鬼影。
月无痕那双倒映着寒潭月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俊美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莫测。他宽大的月白袍袖无风自动,银线勾勒的星月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幽微光华。他并未看“周瑾”,反而将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周瑾”身后篝火旁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在脸色惨白、死死捂着玉佩的黄雨燕和紧握木簪、身体绷紧的周瑾(躯壳)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柳玄风依旧站在原地,灰布长衫在山风中纹丝不动。他脸上无悲无喜,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粒微尘。他带来的四位隐神派修士,气息更加内敛,如同四块真正融入了山岩的石头。
山风卷着彻骨的寒意与四股迥异却同样磅礴的威压,在洞开的山门内外激烈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篝火最后一点余烬被彻底吹散,几缕挣扎升起的残烟瞬间撕碎。
“周瑾”——或者说叶凡——对厉无咎那充满压迫感的质问和汹涌而来的煞气纹丝未动。他甚至没有再看厉无咎,目光平静地掠过其余三位首领,最后又落回厉无咎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挑衅,没有半分畏惧,只有一种近乎俯瞰的淡然。
“风语山此刻,真正能做主的,”叶凡操控着周瑾年轻的面孔,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山风的呼啸,“便是我。”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在这山顶吹风。想知道什么,进来谈便是。还是说……”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嘲弄,“厉宗主……怕了风语山的祖师堂?”
“放肆!”厉无咎身后一名元丹中期的黑甲修士须发戟张,厉声呵斥,周身煞气如同怒焰狂燃般腾起。厉无咎却猛然一抬手,阻止了属下的动作。
二十一道身影,带着四方迥异的强大气场,悍然闯入了风语山祖师堂的范围。
齐远目光在四方势力之间飞快逡巡。黄雨燕捂着玉佩的手微微战栗,周瑾的躯壳(此刻是叶凡)则岿然平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这足以碾碎真元境修士的威压,不过是拂面的清风。罗兰紧闭双眼,额头渗出细汗,更深地将神识融入大阵,确保这洞开的门户不会成为致命的破绽。罗曼苍白的脸上寒霜更甚,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踏入者。
二十一道目光,如同二十一把无形的利刃,再次死死聚焦于中心。空气沉重如铅,凝滞如胶,似乎随时会被这恐怖的压力彻底压垮、撕裂。
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后悔今日踏入风语山。
叶凡(操控着周瑾的身躯)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二十一道目光汇聚成的、足以将精钢压成齑粉的恐怖威压。他平静地站在原地,甚至如常舒展了一下肩颈,那动作自然得如同在自己庭院里活动筋骨。山风卷着刺骨寒意和四方势力驳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灵力压迫感,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丝毫撼动不了他眼神深处那万古寒潭般的沉寂。
“地方简陋,诸位将就。”叶凡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客气,仿佛只是在招待一群远道而来的普通客人。他抬手,指向篝火废墟旁几块相对平整的山岩,“请坐。”
厉无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如同滚雷碾过。他目光如淬火钢锥,死死锁定着叶凡,似乎想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然而除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一无所获。他大踏步向前,沉重的铁靴踏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他没有去坐那些冰冷的岩石,而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叶凡面前,玄黑重甲上的暗红魔纹如同苏醒的毒蛇般缓缓游动,灼热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叶凡周身的空气点燃。
“小子!”厉无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交出东西,说出下落,本座或可考虑给你们一个痛快!”他身后的两名黑甲修士同时向前一步,浓烈的煞气如同实质的火焰壁障,封死了叶凡侧翼的空间。
几乎在厉无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阴寒刺骨的死气无声无息地从侧面弥散开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中和了部分灼热。
阴九烛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叶凡另一侧稍远的位置,宽大的灰烬斗篷无风自动,兜帽的阴影下,那苍白的下巴和薄唇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枯骨:“厉宗主,何必心急?这位……小友既然敢请我们进来,想必自有说法。听听无妨。”他脚下的惨白霜花悄然蔓延,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结出细微的冰晶。
月无痕悠然拂了拂纤尘不染的月白袍袖,银线勾勒的星月在他动作间流淌着迷离的光晕。他并未靠近,反而选了一块稍高的岩石,如同月下谪仙般飘然落座,姿态闲适。他狭长的眼眸含着那抹永恒不变的神秘笑意,目光在叶凡、厉无咎、阴九烛之间流转,最后兴味盎然地停在了叶凡身上,轻声道:“确实有趣。一具真元境的躯壳,却承载着如此……古老的灵魂波动。风语山,果然从不让人失望。”他身后的四名拜月教修士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气息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柳玄风独自选了一块最外围、最不起眼的岩石坐下,灰布长衫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他沉默不语,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无声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掠过洛奕飞紧握的火枪,罗兰紧闭的双眼和额角的汗珠,黄雨燕指缝间玉佩透出的微弱毫光,罗曼紧绷的戒备姿态,齐远闪烁不定的目光,最后,深深落在叶凡——或者说占据着周瑾躯壳的那个存在身上。他看得极其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丝气息的流转、每一个细微的灵力波动都刻印下来。
二十一道身影,虽已入山门,却泾渭分明地占据着各自的位置,无形的气场彼此挤压、试探、碰撞,让这片不大的篝火废墟化作了充满毁灭性能量的漩涡中心。
叶凡(周瑾)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四方首领截然不同的姿态,将厉无咎的暴戾、阴九烛的阴鸷、月无痕的玩味、柳玄风的沉静尽收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并非足以决定生死存亡的危局,而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茶话会。
“东西?”叶凡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他微微歪了歪头,看向厉无咎,“厉宗主说的,是那件引来诸位大驾光临的‘祸根’?”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另外三人,“还是说,诸位真正在意的,是那祸根背后的……‘源头’?”
叶凡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威压场域,激起层层涟漪。
厉无咎的虎目陡然睁圆,如同两轮燃烧的熔岩火球,死死钉在叶凡脸上。“祸根?源头?”他声音里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重甲上的魔纹疯狂流转,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少给本座打哑谜!交出那件东西!否则,本座今日便将你这风语山夷为平地,鸡犬不留!”他身后的煞气轰然爆发,如同两座火山喷涌,将叶凡身后的山岩都映得一片暗红。
阴九烛斗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呵”气,如同毒蛇在冰面滑动。那惨白霜花蔓延的速度悄然加快,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活物般,试图缠绕上叶凡的脚踝。“祸根也好,源头也罢,引动四方风云,总该有个交代。小友,莫要自误。”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冷,“这风语山,可经不起厉宗主一掌之威。”那话语看似劝解,实则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