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黄雨燕和周瑾死里逃生、恢复记忆,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洛奕飞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的剑柄。
风语山巅的夜风糅合着海水的咸腥与峭壁的寒意,吹动着篝火的余烬明明灭灭,舔舐着焦黑的木炭,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黄雨燕和周瑾的声音已然低沉下去,讲述到长老与海阳被那深海虺蟒吞噬的瞬间,两人紧抿着唇,眼眶通红,身体仍在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那刻骨的恐惧与无力感,即使时隔一月,依旧如附骨之疽。
“所以……”洛奕飞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干涩,“你们当时能逃回来,已是万幸。如今已过一月,谁又能料到那巨蛇的毒竟有令人失忆之效。恐怕青松长老和海阳小兄弟……已是凶多吉少。”
身为局外人,洛奕飞并不愿冒生命之险去北海深渊救两个早已凶多吉少之人,却又不忍直白道破。
“你们能逃出生天,已是青松长老以命相搏换来的生机。”一直默坐一旁的齐远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砂纸摩擦般的喟叹,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听你们所述,那虺蟒之威凶戾滔天,绝非寻常修士可敌。它盘踞海峡深渊,更兼诡异毒雾与空间禁锢之能,实乃绝险死地。”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似在斟酌最不刺人的字句。摇曳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映出一缕复杂的悲悯。
“一月时光,沧海桑田。在那般绝境之下……”齐远的目光投向黄雨燕和周瑾,提及时光流逝,两人的身体难以抑制地绷紧了,“长老与海阳小兄弟,只怕……只怕是生机渺茫,回天乏术了。”
“齐兄弟、洛兄弟!”黄雨燕猛地抬头,眼中迅速蒙上绝望的水光,声音带着颤抖,“长老他……他最后传音让我们走,是为了搏那一线生机!他修为高深,未必……未必不能在那深渊之下支撑!海阳师弟……他还那么年轻……”她的话语被汹涌的哽咽截断,肩膀剧烈地起伏。
睡在一旁的罗兰被黄雨燕的哽咽惊醒,睁开了双眼。她默默起身,来到篝火旁。
“师傅曾传授给我姐姐罗曼一种秘术,可窥生死幽冥。”
罗兰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众人心头激开一圈涟漪。
“此术需以受术者贴身之物为引,辅以施术者精血为媒,在月华最盛之时施展。”罗兰的声音穿透夜风的呜咽,清冷而清晰,“能映照出受术者当前生死之景,虽不能定位其所在,却可窥见一线天机。”她目光扫过黄雨燕和周瑾,“长老和海阳师弟的随身物品,你们可还带着?”
黄雨燕猛地一颤,腮边泪痕未干,已慌忙探入怀中,掏出一枚温润的青色玉佩——那是青松长老常年佩戴的护身灵玉,边缘因长老的灵力温养,已泛起玉髓般的光泽。周瑾迅速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囊,取出一截断裂的墨色木簪,簪身残留着微弱的海水咸腥与灵力印记,正是海阳束发所用之物。两人递出物品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眼中交织着恐惧与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罗兰不言,起身摇醒一旁熟睡的罗曼。
罗曼惺忪睁眼,带着初醒的茫然环顾四周,篝火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众人凝重而充满希冀的眼神。待看清姐姐手中那枚青色玉佩和断裂的木簪,以及罗兰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然时,她瞬间清醒。
无需多言,罗曼立刻明白了妹妹的意图。她与罗兰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一切不言自明。
罗兰接过玉佩和木簪,小心置于面前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
与此同时,罗曼双手结印,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变幻,口中低吟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言。她的周身开始萦绕起一层淡薄、近乎透明的银辉,这银辉并非灵力,却引动着天地间某种更为玄奥的力量。
风语山巅的夜风似乎也受到了感召,渐渐平息。高悬于墨蓝天幕的满月,清冷的月华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如烟似雾,从九天之上垂落,汇聚向罗兰身前那两件承载着众人最后希望的物品。月华在信物表面形成两团朦胧的光晕,一青一墨,缓缓旋转。
黄雨燕和周瑾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盯住那两团旋转的光晕,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洛奕飞指节扣住剑柄,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锁定了施法的核心。
齐远神色肃穆,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情绪,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罗曼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精血与秘术的联系消耗巨大。
她的咒语声陡然拔高,变得急促而充满穿透力。双手猛地向中心一合,仿佛要将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琴弦震颤般的嗡鸣响起。岩石上,两团光晕瞬间稳定下来。
玉佩和木簪上,均闪烁着微弱的蓝色光芒。
“魂火未灭,他们还有一线生机。”罗曼缓缓开口。
罗曼的声音在死寂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晰,那两团微弱却固执的蓝光,如同在绝望深渊中骤然点燃的星火,灼烧着每个人的瞳孔。
然而就在此时,护山阵法却出现了猛烈的波动。
“不好,有人在攻击护山大阵。”罗兰将神识附于阵法之上,“至少十八人,三方势力。”
攻击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平息下去。
好在,山门外的那些人对于风语山的大阵,并无有效的攻击手段。
天色渐明。
山门外骤然响起呼喊:
“圣魔宗来访风语山,恳请开门见客。”
“鬼火门恳请风语山开门见客。”
“拜月教请风语山开门接客。”
“隐神派到访风语山……”
四方势力,共二十一人齐聚风语山山脚门楼。
嘈杂呼喊穿透薄雾,如冰冷寒针,根根楔入山巅凝重的死寂。篝火余烬彻底熄灭,只余几缕残烟袅袅升腾,旋即被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洛奕飞摩挲剑柄的手猛然攥紧,骨节泛白。他锐利目光扫向山门,如鹰隼锁定猎物,周身气息瞬间凝练而危险。
齐远嘴角惯常的慵懒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是冰冷的警惕。他缓缓起身,宽大袖袍无风自动,眼底翻涌着审视与算计。
黄雨燕和周瑾更是如遭雷击,脸上因一线生机泛起的微弱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他们刚从绝望深渊被微弱的蓝光拽回,此刻又被门外冰冷的呼喊拖入更深的旋涡。黄雨燕下意识捂紧怀中温热的青色玉佩,仿佛那是唯一的力量源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周瑾紧握那半截断裂的墨色木簪,指节因过度用力咯咯作响,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罗曼因秘术消耗而苍白的脸上也浮起寒霜,她与罗兰迅速交换眼神。无需言语,姐妹瞬间达成共识。罗兰闭上双眼,周身灵力流转,更深地将神识与护山大阵相连。原本略显紊乱的阵法光幕在她精微操控下,重归稳固凝实,如覆盖山体的坚韧琉璃,将喧嚣与恶意尽数阻隔在外。
“圣魔宗…鬼火门…拜月教…隐神派…”齐远低沉重复山门外的名号,每个字都似浸透冰水,带着彻骨寒意,“四方齐聚,二十一人…呵,好大的阵仗,好‘巧’的时机。”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黄雨燕和周瑾脸上停顿,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他们刚逃回不久,刚恢复记忆,刚确认长老与海阳未死,这些“客人”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
洛奕飞向前踏出一步,身形沉稳如山岳,却散发无形锋锐。“来者不善。”他声音简洁有力,如金铁交鸣,“风语山孤悬海外,素来少与外界往来。值此变故,四方势力联袂而至,所求为何?”他目光转向罗兰,“阵枢可还稳固?”
罗兰睁眼,眼底细微符文光芒一闪而逝,颔首道:“阵法根基未损,且有神器加持,无碍。”语气平静。
山门外的呼喊在短暂沉寂后再次爆发。这一次,声音蕴含的灵力更为磅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穿透阵法光幕,响彻山巅:
“风语山诸位道友!吾等四方,并无恶意!只为求证一事!北海深渊异动,有同道感知惊天妖气爆发,更有空间禁锢之力外泄!恰闻贵派道友月前曾涉足彼处,且似有折损!吾等忧心此獠为祸,特来探询详情,共商对策!还请撤去阵法,开门一叙!”
说话之人声若洪钟,自报家门:
“圣魔宗,厉无咎!”
“鬼火门,阴九烛!”
“拜月教,月无痕!”
“隐神派,柳玄风!”
四个名字,如四柄重锤,狠狠擂在众人心头。圣魔宗的霸道,鬼火门的诡谲,拜月教的莫测,隐神派的隐秘……皆是名动一方的势力!他们所述,更直指北海深渊与虺蟒之事!
黄雨燕和周瑾浑身剧震,对方不仅知晓他们去过,更点出“折损”!绝非巧合!毒蛇般的冰冷惊骇瞬间攫住了他们。
齐远发出一声低沉而饱含讥讽的冷笑:“‘共商对策’?怕是来探听虚实,甚至想染指那能困住青松长老的‘机缘’吧!”
洛奕飞眼神锐利如刀,按在剑柄上的手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却是放下了手,摸向怀中冰冷的火枪,“罗兰,能看出门外那些人什么境界吗?”
罗兰双眸深处,淡银色的符文光芒如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激荡。她眉头紧锁,仿佛正透过无形屏障,竭力解析山门外那二十一道身影的能量本源。片刻后,她的声音带着凝重响起:
“圣魔宗厉无咎,元丹后期巅峰,气息霸道刚猛,其灵力如熔岩奔涌,身旁两人元丹中期,煞气冲天。”她顿了顿,神识继续延伸,“鬼火门阴九烛,元神前期!其气息阴寒诡谲,如附骨之疽,灵力中缠绕着不祥的死气,身侧三人,两人元丹中期,一人元丹初期,皆寒气森然。”
山巅的空气仿佛冻结。元神期!这个境界的出现,瞬间将无形的压力拔高到令人窒息的地步。洛奕飞按在火枪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清晰感受着金属枪管冰凉的质感,这与他腰间古剑的温润截然不同,却同样传递着决绝的力量。
罗兰的探查仍在继续,语速加快:“拜月教月无痕,元丹后期,其灵力波动缥缈难测,似与月华共鸣,身后四人,三元丹初期,一真元大圆满,气息融于夜色,诡秘难明。”最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最外层的光幕,“隐神派柳玄风…此人…气息最为隐晦难辨,只能模糊感知其境界至少在元丹后期以上,甚至可能更高,灵力似有若无,如同融入天地本身,他带来的四人,也皆是元丹中期修为,气息内敛,锋芒暗藏。”
随着罗兰将山门外四方势力的具体修为一一报出,众人心头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块沉重的寒冰。一位元神,四位元丹后期,再加上十几位元丹初中期与真元圆满……这股力量,足以轻易碾碎一个中等宗门!他们齐聚于此,口中说着“共商对策”,其真实的意图,已如秃鹫盘旋于垂死者上空般昭然。
“叶凡、孙丽,你们有办法吗?”洛奕飞唤醒了在风火轮中沉睡的两个魂魄。
“啧……”叶凡的虚影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咂舌,声音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不耐,“好热闹的阵仗,一个元神,四个元丹后期……小子,你们捅了马蜂窝了?”他的目光扫向洛奕飞按在火枪上的手,又瞥了一眼齐远紧绷的神色,最后落在黄雨燕紧捂的玉佩和周瑾手中那半截木簪上,赤芒微微闪动。
孙丽的虚影没有言语,但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却有细微的符文流转,似乎在急速分析着眼前的一切——山门外磅礴的灵力压迫、众人脸上的凝重绝望、空气中残留的秘术波动以及那两件承载着微弱魂火的信物。
“请他们上山吧,我有办法。”叶凡平静的说道,随后转向周瑾,“身体借我用下吧。”
周瑾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