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龙须轻扬,水幕中的景象骤然清晰。
在真君说出一句峰回路转的话语后,茶楼内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想看看这故事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结局。
只见水幕中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见天下太平之后,元君就陷入了沉睡,转眼间便过去十载春秋。
一日,元君陡然醒来,心念微动,想看看在自己的帮扶下,十年后的人间是否安宁太平。
她双眸泛起金光,那光芒穿透庙宇朱墙,越过重重殿阁,将城中景象尽收眼底。
然而金光所照之处,却是一幕幕令人心碎的画面。
城中一个农妇颤抖着双手,将女儿绣了三年的嫁衣卖给当铺,换来的银钱转眼就投入庙中的功德箱。
几个本该劳作的青壮汉子,却跪在庙门外,额头已经磕出血痕,口中仍念念有词地诵着经文。
画面陡然拉远,只见城外正在兴建一座金碧辉煌的新神殿,监工手中的皮鞭啪啪作响,在民夫背上抽出一道道血痕。
税吏们挨家挨户破门而入,各种苛捐杂税让百姓苦不堪言。
而锦衣华服的权贵们在饮酒作乐,因为元君的存在,他们可以保得江山万万年。
至于那些饱受压迫的流民百姓,他们可不配见到元君,因为他们没有东西可以供奉给元君的信徒了,自然见不到元君。
看着原本圆满的结局最后变成这副模样,所有人眼中都交织着震惊、困惑与不安。
他们既震惊于这狂热信仰,又为其中扭曲的人性感到不安。
然而更多人则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他们都在水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百姓的一举一动,与他们供奉龙霄真君时的模样何其相似。
李霄龙目微垂,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多言。
当下,水幕中的画面仍在流转,只见最初唤醒元君的男童,如今已成为元君庙的庙祝。
他身着一身华贵法衣,却面色青白,双眼布满血丝,不断念诵经文,却对家中咳血的老母视若无睹。
元君庙内升起的青烟在他周身缠绕,将他与尘世彻底隔绝。
而在元君庙外的拜台上,早已跪满信奉元君的狂信徒。
每一张脸庞上都刻着相似的狂热,眼中跳动着病态的希冀。
他们双膝跪地,双手高举供品,仿佛要将自己也献祭出去,香火凝成的浓云在殿宇上空翻滚,裹挟着无数贪嗔痴念,直欲冲破九霄。
“够了!”
元君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虽不高昂,却如惊雷般令众人心神震撼。
那语气中蕴含疲惫,更带着不容违逆的天威。
元君庙前的拜台上顿时鸦雀无声,连飘荡的香烟都凝固在半空,所有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庙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
他嘴唇颤抖着:“元...元君?”
这些年来元君无论是对待百姓还是权贵,都是任取所求,而庙祝也早已将元君当作敛财工具。
若说谁不希望元君醒来,那定然是成为庙祝的他。
“我说,够了。”
元君声音虽轻,却似九天寒泉倾泻而下,不仅让拜台上的众人为之一滞,就连水幕外的众多宾客都遍体生寒。
庙祝双膝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他强撑着发颤的身子,向身旁护卫使眼色,却发现那些全副武装的护卫面如土色,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元君目光流转,最终落在一个佝偻着背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衫,却高举着一个木匣,里面盛着自己最后金银玉器,这些都准备供奉给元君,来换取她卧病在床的长子能康复。
“你。”元君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为何不将这些银钱,拿去医治你的孩儿?”
见元君发问,妇人浑身一震,随即狂喜地以头抢地。
“回禀元君娘娘!民妇...民妇怕凡间医药不灵,唯有娘娘显圣,才能治好我大儿。”
“你就不怕你儿死?”元君皱眉问道。
“如今城里早没了大夫郎中了,自打娘娘显圣,人人都说既得神仙庇佑,还要凡间医术作甚?我儿病了三旬,连个把脉的人都寻不着啊!”
她的话突然哽在喉头,因为她看见元君的眼角,竟缓缓滑下一滴晶莹泪珠。
那泪珠落在供桌上,四溅而开,将元君像的脚底浸湿。
只见元君纸像无风自动,素白衣袂轻扬,似有万千思绪。
茶楼内,众宾客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尽皆前倾身子,等待着这位元君接下来的举动。
李霄龙目微阖,水幕中的画面随之流转。
只见元君朱唇轻启,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能救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惊雷炸响,令所有信众都一片茫然,甚至浮现出惊恐之情。
他们如今除了元君,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庙祝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着往前爬了几步,重重叩首,“元君明鉴!凡人愚钝,不知元君深意,惹怒了元君,还望元君恕罪,继续庇护天下......”
“庇佑?”
元君突然打断,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弧度。
水幕外的茶楼中,众人看见元君指尖微微发颤,手臂上居然在剥落些许金粉。
“你们所谓的庇佑,就是将性命、尊严、思考,尽数托付给我?给这样一具纸糊的躯壳?”
元君声音如寒潭冷月,指着自己的身躯,一指按下,直接将自己的胸口戳出个窟窿。
“我不需要这样的供奉,世间也不需要这样的神!”
元君的声音第一次染上寒意,却不是因为这些凡人,而是这扭曲畸形的信仰。
她纸做的身躯在香火中轻轻颤动,素白衣袂无风自动,俯视着身前众生。
“元君!”庙祝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骇然,“您...您这是何苦啊?”
而在水幕流转的光影之外,忽闻一声脆响,只见脱脱手中的茶盏陡然落地,碎成数瓣。
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廷丞相,此刻面色剧变,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个故事的警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但脱脱依旧感到心悸。
故事的结局......恐怕会远超世人想象。
“你们觉得神像与人,孰轻孰重?”
元君的声音继续回荡:“神像,不过土石堆砌。”
“但人不是!”
“若是因为我,令众生迷失本心、舍弃至亲、世道荒废......那我才是祸乱人间的灾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