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杨国忠浑浊的双眼中,各种情绪激烈地撕扯搏杀。
最后,或许是儿子那献出门派余烬、“愿日夜侍奉汤药”的“孝心”让他那冰冷的权柄之心也暂时被一丝虚幻的亲情慰藉所触动;
又或许是他真的感到了生命的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想要在生命的末路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虚假的温情;
更或许,是他那多疑的天性,依旧想将这枚棋子放在眼前,看得更紧……
他极度疲惫地、重重地、向后靠向背后那柔软的锦枕深处,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他闭上了那充斥着血丝、惊惶与疯狂的眼睛,紧抿着的干裂嘴唇扭曲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最终却只形成了一道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痛苦竖纹。
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他对着太医和门口依旧警惕的卫士方向,厌烦而无力地挥了一下枯瘦如柴的手。
那动作幅度极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不耐。
仿佛在说:“都滚远些,别在这碍眼。”
太医如蒙大赦,慌忙地又后退了两步,几乎退到了墙角灯影最暗处,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缝里。
门口那两个重甲卫士,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再次扫了一眼依旧扑在地上、如同烂泥般剧烈喘息、涕泪横流的杨暄。
那副模样,任谁也无法相信他能构成任何威胁。
握着刀柄的手略略松开了几分,全身紧绷的状态也微微松懈了一点,似乎也认定一个如此不堪、只剩一口气的废人,绝不可能在相爷面前翻起丝毫浪花。
他们的目光,也下意识地从杨暄身上游移开片刻,落在地毯上那刺目的污迹,或是墙角昏暗的宫灯上。
就是此刻!
千分之一弹指的决绝!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拉长、凝固!
扑在地上的杨暄,眼中所有涕泪横流、无限悔恨、绝望祈求的伪装如同摔落的面具般瞬间崩解、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自地狱最底层喷涌而出、凝聚了蜀中百万生灵的血泪、凝聚了枉死兄弟的怨愤、凝聚了含冤母亲的不甘、凝聚了自身无尽屈辱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杀意!
那杀意如同西昆仑雪线崩落的万载玄冰洪流,带着埋葬一切的冷酷与绝对零度的森寒气息,轰然席卷了整个昏暗的书房!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光线似乎都被这纯粹的黑暗意志所吞噬!
“呃——!”离得最近的那位太医,几乎在杀意涌现的瞬间,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半声惊恐到极点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抽气!
崩!崩!崩!
仿佛三张强弓的弓弦在同一刹那被拉到极限后骤然崩断!
伏地的身体从彻底瘫软的极致姿态中骤然反弓、绷紧!
背部、腿部、手臂的筋肉同时发出撕裂般的爆响!
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限后猛然崩开的弩臂,从软厚温热的波斯地毯上电射而起!
所有的虚弱、无力、痛苦在爆发的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转化为毁灭性的动能!
快!
超越了一个垂死之人所能拥有的极限!
他的右手,在身体弹起的同一瞬间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追索的乌光闪电,狠厉无比、毫不犹豫地抓向自己左肩那处肮脏溃烂、不断渗出黄绿脓液的绷带深处!
“不好——!!”几乎是同一瞬间!
门口那位被杨国忠称为林都尉的守卫统领,如同被毒蝎蜇中,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冰冷彻骨的死亡预感如同冰水灌顶!
多年血火沙场淬炼出的、对杀气的本能直觉让他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啸!
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猎豹般前扑,腰间的精钢长刀如同雪亮瀑布般“呛啷”出鞘!凄厉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骤然炸响!反应快到了人类的极致!
但——
太迟!
毒牙绽放
嗤——啦——噗嗤!!
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暴力撕开、骨骼被刮擦的声音!
杨暄布满污垢和血污的右手五指,如同地狱恶鬼的利爪,深深抠入溃烂伤口内部、如同烂絮般的腐肉深处!
剧痛令他面容瞬间扭曲成最狰狞的地狱修罗!猛地向外一扯!
大团被脓血浸透、粘连着糜烂组织的肮脏绷带被暴力撕开、甩脱!
脓血和腐烂的皮肤如同烂泥般被撕开!
如同扒开了一层腐烂的肉茧,暴露出下面惨烈的、深可见骨的创口!
一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刃尖沾满黑红色污秽粘稠之物、散发着令人作呕血腥恶臭和更为深重致命气息的短刃——“影牙”,骤然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中闪现出它冰冷的獠牙!
刃尖那点凝聚所有黑暗精华的锋芒,似乎吸尽了书房内所有的光亮,成为整个空间唯一冰冷的焦点!
“父亲——!!”杨暄的咆哮如同挣脱了万载寒冰禁锢的洪荒凶兽,混合着血泪、绝望与最终解脱的疯狂!响彻这死寂的死亡之室!
“为蜀中百万生灵!为我枉死的兄弟!儿子只能弑父了——!!!”
他根本不看身后那道如同雪亮瀑布般、带着同归于尽气势斩落的刀光!
眼中唯有那张在软榻上因极度惊骇而猛然睁大、瞳孔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彻底扭曲的脸孔!
他双腿在柔软的地毯上猛力一蹬!
将全身最后的骨骼筋肉中榨取出的所有力量!
将灵魂深处所有无法言说的仇恨与屈辱!
尽数灌入这凝聚了毕生意志的决绝一刺!
咻——!
“影牙”化作一道纯粹的、肉眼几乎无法追索的死亡幽影!
无声!无光!却带着一种斩断宿命、玉石俱焚的凛冽与绝对!如同一条从地狱深渊射出的复仇毒箭!
目标直指杨国忠胸口——那高高鼓起、缠着雪白新绷带、已被前几日拼死反击留下的箭伤撕裂处所遮掩的——心脏!
“唔啊——!”杨国忠喉咙里爆出的不是怒吼,而是被无形恐惧彻底扼住颈项、连尖叫都无法发出的短促呜咽!
他眼睁睁看着儿子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只剩下最刻骨仇恨与毁灭快意的恶魔之瞳!
眼睁睁看着那柄从儿子自身溃烂伤口中掏出、沾染着儿子脓血与污秽的漆黑魔刃!
那刀……那奇特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弯曲弧度……那毫无光泽、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材质……那柄首处细微如蛇鳞的防滑纹路……
电光火石间,一个深埋在记忆尘埃深处、沾满血腥的画面如同惊雷般在他即将停止思维的大脑里炸开!
杨暄三四岁的时候,他与儿子玩耍……
但大脑的反应永远跟不上那闪电般的夺命刀锋!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重锤狠狠砸在朽木枯根上的闷响!
“影牙”那无光无华的锋锐刃口,如同穿越虚空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杨国忠胸前覆盖的华贵锦缎!
势如破竹地撕裂了层层叠叠的、象征着生的希望的洁白新绷带!精准无比地从那尚未愈合的箭伤边缘最薄弱的肌肉组织处刺入!
最后,毫无迟滞地穿透了那层在连日重伤和巨大恐惧双重折磨下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脏外膜!
剧毒!藏于“影牙”中空柄内的、那足以令龙虎筋骨麻痹抽搐的“牵机引”!
顺着刃身两侧那精密如刻尺般的放血槽,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狂涌注入那颗还在微弱跳动、此刻却骤然痉挛的脆弱温热的心脏深处!
“呃——!!”杨国忠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和心脏,猛地向上挺起!
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巨鱼,做出了最后的、僵直的反跳!整个人瞬间被那柄漆黑的毒刃钉在了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
那双曾经执掌大唐财政命脉、翻弄天下财富、此刻却只剩下无限惊恐与绝望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到极限!
眼眶周围的皮肤因这极致的惊骇而瞬间撕裂,两行混合着恐惧与痛苦的黑红色血泪汹涌流出!
他的眼球如同被钉死在了眼眶里,死死地、凝固般锁定在近在咫尺的那张扭曲如幽冥厉鬼、瞬间溅满了他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的——儿子的脸上!
惊骇!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梦魇!
难以置信!至死都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会死在亲儿子手中。
他想怒吼!想问杨暄这是为什么!
想用最恶毒的诅咒拉上整个背叛他的世界陪葬!
但喉咙里只发出破败风箱被彻底踩碎般的、急促而空洞的“嗬嗬……”声!
滚烫的、带有大量泡沫的浓稠鲜血如同失控的泉涌,疯狂地灌满了他的口腔,从他的嘴角、鼻孔中不受控制地、喷射状地激射出来!
喷溅在杨暄那张同样被鲜血瞬间染透、凶戾无比的狰狞面庞上!
浓重的、带着内脏碎块腥气的铁锈味,瞬间在甜腻的药香与熏香弥漫的书房中爆炸开来!
嗡——!
林都尉雪亮的长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愤怒厉啸,撕裂空气,狠狠劈斩在杨暄毫无防备、因全力前刺而完全暴露的后心之上!
刀刃劈开皮肉、斩断筋骨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嚓!噗——!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山岳崩塌,狠狠贯入杨暄的身体!
杨暄整个身体被这狠绝的一刀劈得如同断线风筝般,猛地向前狠狠贯出!
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杨国忠那尚有余温、正因剧毒侵蚀和心脏破裂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的胸膛之上!
噗通!
一声沉重闷响!父子两人身体撞击、滚落、纠缠在一起!
猩红的地毯上,鲜血如同妖异的花朵般迅速洇开。
就在倒下的瞬间,杨暄那紧握着“影牙”刀柄的右手,甚至还凭借着下坠的巨力和身体的沉重压制,在杨国忠胸膛深处那最致命的伤口里,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恶狠狠地、决绝地拧绞了一圈!
刀刃切割撕裂心室壁的声音轻微而恐怖!
“嗬——!”杨国忠的身体如同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在儿子沉重的躯体下,拼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极其痛苦地、猛烈地向上痉挛弓起!
双目瞳孔彻底放大、涣散!
最后一口气被彻底挤碎在充满血沫的胸腔深处!
那双早已失去所有神采、被无穷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冻结的眼球,无神地、空洞地望向书房顶部那繁复华丽的雕花藻井,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与阴谋的深重,最终永远地凝滞、凝固于其上。
蜡黄的脸上,最后只留下一个极其怪异、混合着极致痛苦、无边惊恐与那丝至死也无法释然的绝望洞悉的表情。
死不瞑目。
猩红的地毯贪婪地吮吸着从父子两人身上汩汩涌出的、混合在一起的温热血液。
房内死寂无声,只有那三盏鎏金宫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着,将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乱舞。
浓烈的血腥气,如同沉重的幕布,缓缓落下,彻底覆盖了曾经弥漫的甜腻药香与名贵熏香,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预示着一场更大风暴的来临。
此时,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凝滞成令人窒息的琥珀。
极致的死寂!落针可耳闻!
唯一能刺穿这凝固死水的,是杨国忠尸体在生命彻底消逝前,最后、最本能的抽搐。
那声音极其诡异,如同沼泽深处沉闷的气泡破裂——“咕噜……”那是残留在肺部气管里的血沫,在痉挛中被挤压、涌动,发出的绝望叹息。
紧接着,是更轻微、更粘稠的“嗒……嗒……”,如同最精准的沙漏,那是从他胸前那个被匕首贯穿的、仍在汩汩冒血的伤口里,带着心脏彻底停跳后的余温,一滴滴缓慢地、沉重地砸落在身下华美锦被上的声音。
每一滴,都像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活人的心脏上。
这短暂的死寂,仿佛是暴风雨前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短暂到极限的平静,只为积蓄下一轮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相——爷——!!!”距离杨国忠最近的太医,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喉咙里挤压出的尖叫凄厉得不成人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濒死禽鸟,带着灵魂出窍的恐惧和绝望,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他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向后爬去,仿佛那喷涌着热血的尸体是择人而噬的妖魔。
“杨暄弑父——!!”紧随其后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林都尉,这个杨国忠身边最忠心的恶犬,双眼瞬间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般虬结!亲眼目睹主人被刺杀的滔天愤怒和无法挽回的失职恐惧,瞬间烧尽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根本无暇思考为何杨暄能挣脱镣铐,为何匕首会出现在那里!
狂怒主宰了他!
手中那柄刚刚砍翻过杨暄的长刀,带着破风的尖啸,再次高高扬起!
刀锋上粘稠的血液甩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目标只有一个——被父亲尸体压在身下、几乎动弹不得的杨暄!“剁碎他!大逆!诛九族!!”
门口另一名重甲卫士,反应稍慢一瞬,此刻也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低吼一声,沉重的身躯裹挟着冰冷的铁甲撞击声,挥刀直扑杨暄侧翼!
三名太医连滚带爬,尖叫着向角落的博古架后躲去,打翻了昂贵的玉器和香炉,碎片四溅!
噗嗤——!
刀锋切入血肉的闷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滑感,重重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林都尉这含怒的、毫无保留的第二刀,狠狠地斩落在杨暄毫无遮挡的后背上!
巨大的力量使得刀锋深深嵌入皮肉,甚至撞在了肩胛骨边缘坚硬的脊椎骨上!
刺耳的刮骨声清晰可闻!
伴随着这恐怖声响的,是鲜血混合着细小的骨屑猛地爆溅开来,如同泼洒开一朵残酷而腥热的红花!溅了林都尉满脸满身!
“呃……”杨暄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
又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血泉,不偏不倚,正正泼洒在杨国忠那张因剧痛、惊愕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凝固的脸上!
粘稠的血液顺着那张曾权倾天下的狰狞面孔滑落,滴落在他华贵锦袍上那片已然迅速扩大、颜色深沉的暗红之中。
仿佛是儿子用自己滚烫的生命之血,为父亲完成了一场荒诞而血腥的最终祭祀,将他染得更红,更凄厉。
“贼子受死!”旁边扑来的那名卫士,手中的长矛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死亡寒光,已然刺向杨暄毫无防备、门户大开的侧肋!矛尖直指心脏!
就在这鲜血狂喷、怒吼震天、死亡阴影彻底笼罩杨暄的千钧一发之际!
仿佛九天之上积聚的雷霆终于回应了大地的召唤!
“动手——!!!”
一声清亮、锐利、带着穿透骨髓的森然杀伐之气、足以撕裂一切喧嚣的清冷女声,如同九霄落下的霹雳炸雷,在书房外狭窄的、原本被侍卫堵死的廊道上骤然轰响!
声音冷酷如冰,果决似铁!正是甲娘!
轰!哗啦——!咔嚓!噼啪!砰!!
这命令如同点燃了早已堆积到极限的火药桶!
书房正门两侧那高大、厚重、雕刻着繁复花鸟纹饰的紫檀木雕花窗户,在同一刹那被数股蓄谋已久的、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坚固的窗框和精美的雕花窗棂,如同朽烂的枯枝般瞬间爆裂、粉碎!
无数尖锐的木屑、断裂的窗棱、破碎的窗纸如同暴雨般激射入室内!
室内昏黄的灯火被这狂暴的冲击搅得剧烈摇曳,光影疯狂晃动!
数道如同扑食夜枭般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撞破纷飞的木屑纸片,从四面八方狂涌入内!杀气瞬间盈室!
为首之人,一身紧束的青灰色劲装,身形矫健如豹,双手各持一柄寒光流转的匕首,眼神冰冷如万载不化的极地寒泉,正是甲娘!她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瞬间切入了混乱的中心!
紧随她撞入的几人,并未穿着黑衣,反而穿着伪朝禁卫军制式的皮甲!
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精钢,凶狠、坚定,燃烧着复仇与决绝的火焰!
其中一人手持长刀,刀身宽阔,刃口在摇曳灯火下闪着幽光,正是暗中被甲娘策反的益州张家子弟——张猛!他眼中燃烧着家族被杨国忠夺走基业的滔天恨火!
另一人身材异常魁梧雄壮,如同半截铁塔,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斧刃厚重,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是绵州赵家以勇力着称的赵学涛!
他粗重的呼吸如同愤怒的公牛!
还有一人身形相对灵巧,动作迅捷如风,手中一根黄铜打造的硬鞭舞动时带起呜呜风声,是眉州苏家身手不凡的苏烈!
他眼神锐利,死死锁定着场内伪朝的死士!
“诛杀国贼杨国忠!拨乱反正!迎王师入城!”甲娘的声音如同冰狱深处吹出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书房内所有狂暴的杀意!
她话音未落,右手闪电般抬起,一支精巧的臂弩已然对准了目标,机括连响!
嘣!嘣!嘣!
三支短小精悍却劲力十足的弩箭,带着凄厉刺耳的尖啸,成品字形撕裂空气,直取正欲再度挥刀劈砍杨暄的林都尉面门和胸口!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杀——!”几乎在弩箭离弦的同时,张猛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积压多日的家仇族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没有任何迟疑,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匹练,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刻骨的怨恨,沉重无比地斩向旁边一名满脸惊愕、刚刚反应过来拔刀试图阻挡他们的重甲卫士!
那卫士的刀才拔出一半!
咔嚓!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骨骼碎裂声!
张猛的钢刀势不可挡,精准地劈碎了对方胸甲连接处的锁片,狠狠斩入脖颈!
大半个脖子几乎被劈开!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溅了张猛满头满脸!那卫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赵家儿郎!为蜀中除害!”赵学涛的狂吼如同平地惊雷!
他如同愤怒的犀牛,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沉重的大斧带着开碑裂石的威势,横扫而出!
斧刃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
两名反应较快、试图结阵持厚重木盾阻挡的杨国忠死士首当其冲!
砰!咔嚓!
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和骨骼粉碎声!
那看似坚固的重木盾牌在赵学涛的恐怖蛮力下如同纸糊!
连同持盾卫士的手臂,被沉重的斧刃应声劈断、砸碎!碎木和断骨混合着鲜血四处飞溅!
两名死士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布袋,向后猛地飞跌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苏烈在此!伪朝鹰犬!休得猖狂!”苏烈身形灵动如风,趁着赵学涛制造的巨大混乱,如同鬼魅般切入剩余卫士的缝隙!
手中铜鞭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刁钻狠辣地探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另一名死士毫无防护的脚踝上!
“啊——!”清脆的胫骨断裂声伴随着死士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那人瞬间失去平衡,惨叫着栽倒在地!
书房内瞬间变成了沸腾的修罗场!
嘶吼声、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鸣响、濒死的惨叫声、身体被撕裂劈砍刺穿的恐怖闷响、垂死者的绝望呻吟……所有的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放大!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有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名贵的熏香药气!
昏黄的灯光下,血光如同最狂放的泼墨,疯狂地泼洒在墙壁、地毯、家具和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彻底被染成了狰狞的、不断扩散的暗红!
……
杨暄的身体被最初的冲击力和林都尉那一刀的巨大力量推搡着,从父亲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滑落下来。
他侧躺在那片迅速扩大的、温热粘稠的血泊之中,背后那道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甚至能隐约看到森白的骨茬。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汩汩向外奔涌,浸透了他早已褴褛不堪的囚衣,在他身下冰冷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形成一汪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湖泊。
温暖,正连同着这奔流的鲜血,飞速地、不可挽回地从他体内抽离。
四肢开始变得冰冷、麻木、僵硬。
意识如同退潮般模糊、飘散。
有对人间烟火的眷恋吗?或许有。
那春日里锦江畔拂面的杨柳风,夏夜庭院中聒噪的蝉鸣,冬日里母亲亲手煮的一碗热腾腾的醪糟汤圆……无数零碎的光影碎片般掠过。
有对永恒黑暗的未知恐惧吗?或许也有。
那无边的、冰冷的、再无一丝光亮的虚无……
但在视线因为急剧失血而开始模糊、发黑、边缘泛起阵阵灰暗涟漪的瞬间,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捕捉到了一抹身影——甲娘。
那个如同冰冷刀锋淬炼而成的女子,正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冷静地指挥着张猛、赵学涛、苏烈,以及更多涌入的对伪朝充满刻骨怨恨的士卒,砍杀着书房内最后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杨国忠死士。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线条冷硬的侧脸,没有丝毫波澜,更不曾向他垂死的方向投来哪怕一瞥。
她精准、高效,如同一根淬毒的楔子,冷酷无情地钉穿了伪朝这颗腐烂心脏的核心。
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他将目光艰难地投向窗外。
视线穿过破碎的窗棂空洞,越过屋宇重重叠叠、如同蛰伏巨兽脊背般的飞檐兽影,投向西北那片如同泼墨般沉沉的、墨蓝色的夜空。
轰——!!!
一道刺眼的、裹挟着无尽凶险与毁灭气息的血红色烽火狼烟,如同一条狂暴的、从地狱深渊窜出的巨蟒,猛地撕裂了那深沉的夜幕!
带着令人心悸的急迫和宣告死亡的意味,直冲云霄!
那猩红的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映亮了半座成都府的天空!将城楼、屋脊、街道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那是……西北角!
吐蕃的方向!?
杨暄沾满血污、灰尘和脓液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似乎想勾勒出一个笑容,一个解脱?一个嘲讽?一个终于等来的末日宣告?
最终,只凝固成了一个极其怪异、复杂难明、混合着无尽痛楚的表情。
在那表情深处,弑父的剧痛、对杨国忠刻骨铭心的恨意、终于摆脱屈辱与沉重使命的解脱感、以及生命燃烧殆尽时一丝近乎疯狂的、毁灭后的宁静……种种激烈冲突的情绪,如同最后的漩涡,在他瞳孔中那最后一点微光彻底扩散、熄灭的瞬间,凝固成了永恒。
他涣散的目光,最后停驻的焦点,定格在那道撕裂夜幕的、象征着更惨烈战争与毁灭的血色烽火之上。
然后,永远定格。
那双曾经燃烧过野心、痛苦、挣扎和最后一丝疯狂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倒映着窗外那片被血光染红的夜空。
……
城东高大的望楼顶层,夜风猎猎,如同无数双手在撕扯着旗帜。
那面曾经象征伪朝杨国忠权柄、绣着狰狞狴犭的紫红色旗幡,早已被砍倒,像一条垂死的毒蛇,被丢弃在望楼下方熊熊燃烧的烈火堆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和焦糊味。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锦缎,扭曲了狴犭的图案。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而崭新的、“张”字大旗,正在旁边更高耸的旗杆上,被几名赤着上身的壮汉奋力向上拉扯着。
旗帜在漫天尚未散尽的烽烟和下方广场上无数火把跳动的光芒中,缓缓升起,如同苏醒的猛兽,在夜风中狰狞地招展、咆哮!
那巨大的“张”字,在火光映照下,带着一种新生的、铁血的威严。
下方,益州张家带来的数百名精锐家兵,早已排列成森严的方阵。
他们大多穿着半旧的皮甲或布衣,但眼神锐利,站姿挺拔,手中的刀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一股剽悍之气油然而生。
不远处,绵州赵氏、眉州苏家,以及成都城内十几家早已对杨国忠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忍无可忍的豪强所聚集的私兵队伍,还有部分被甲娘和张猛等人成功策反的伪朝士卒,正在张家家兵的引导和各自家族头领的呼喝下,逐渐整合汇聚。
旗帜混乱地挥舞着,但目标却逐渐清晰——张家那面新升起的大旗!
一支力量可观的、由仇恨和新秩序渴望凝聚而成的军队,正在血与火的余烬中快速成型。
广场上,战斗并未完全停歇。
零星的、绝望的喊杀声和垂死的呻吟声从不远处的街巷、衙门口传来。
那是最后的清洗,是旧秩序残党不甘的挣扎与崩塌的回响,也是新秩序在血泊与废墟中诞生的阵痛前奏。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或疲惫、或仍带着惊魂未定、或充满新希望的脸庞。
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在甲娘冰冷平静的脸上,如同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属面具。
她目光如电,冷静地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头、移动的队列、以及城内几处仍在冒起浓烟火光的关键地点。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声和下方的喧嚣,精准地落入身边几位临时头领的耳中:“张猛部,即刻分兵,控制东门!肃清瓮城残敌,确保城门枢机在我手!”
“赵学涛,带本部及苏家锐卒,抢占南门!清理门洞,布设障碍!防止伪军反扑!”
“苏烈!武库、粮仓!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完全接管!清点造册!擅动一粒米、一杆枪者,斩!”
“城内巡防肃清,由各豪族分片负责!遇伪朝官署抵抗,格杀勿论!但有趁乱劫掠民宅者,无论何人,就地正法!”
她的命令简洁、冷酷、条理分明,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咬合,驱动着这台刚刚夺取权力核心的庞大机器开始运转。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望楼那陡峭的木梯上传来。
浑身浴血的张猛大步冲上顶层。
他胸前的皮甲被利器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翻卷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他半边身体都染成了暗红色。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脸上只有亢奋和完成使命的急切。
他径直走到甲娘面前,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如同闷雷滚动:
“禀告大人!城内各处官仓、武库,皆已落入我手!守卫或降或死!西门、北门方向尚有零星抵抗,伪朝残部据守几处衙署负隅顽抗,但已不成气候,大局已定!”
他喘息着,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双手高高捧起,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另…末将率部攻破伪朝兵部衙门!于其正堂案上,缴获兵符虎符一套!请大人验看!”
皮囊打开,露出里面一枚造型古朴沉重、在火光下泛着幽冷青铜光泽的虎符。
猛虎蜷身,獠牙外露,爪牙狰狞,细节栩栩如生,符身上刻着繁复的错金铭文。
象征着调动千军万马的权力信物,此刻却沾染着未干的血迹,透着一股不祥的铁锈味。
甲娘的目光只是在那象征无上权柄的虎符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扫过那刺目的血迹,便重新投向城内仍在零星战斗的街区方向,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好。杨逆伪相府邸,控制住了?”
“苏烈亲自带人正在清扫!杨逆党羽、心腹爪牙……一个不留!”张猛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杨国忠的余党彻底从世间抹去,“按大人事先严令,那几位被杨贼囚禁折磨的家主也已救出!赵孟奎家主肋骨断折数根,内腑受创;苏洵文家主…双腿胫骨皆断,鞭伤入骨…失血甚多,但……”
张猛的声音低沉下去,“大夫说,命暂时保住了。”
甲娘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了两件物品的状态。
她目光投向广场边缘,那里有临时搭起的几处棚子,人影晃动,隐约传来压抑的痛哼声。
“大人!”又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喘息响起。
提着血迹斑斑沉重阔斧的赵学涛也冲上了望楼,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血污的粘稠液体,胸膛剧烈起伏着,急声道:“刚接到斥候拼死传回的消息!城西、城北二十里外,都有大股烟尘腾起!马蹄声如闷雷!估计是成都周边卫戍的伪军,接到杨逆毙命的风声,正火速赶来!看烟尘规模,不下万人!来势不善!”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刚刚稍显平静的湖面。望楼顶层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下方广场上,一些靠得近、耳朵尖的士兵和豪族头领也听到了,骚动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去。
刚刚升起的“张”字大旗,在夜风中招展,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重。
“哼!一群乌合之众!趁火打劫的鼠辈!”旁边一个虚弱却异常冷硬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锦袍、在家仆搀扶下才勉强站立的中年文士挣扎着上前一步。
他正是眉州苏家的家主苏洵文,脸上鞭痕交错,淤青肿胀,双腿无力地垂着,全靠家仆支撑。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匕首,锐利而坚定,死死盯着西北方向腾起的烟尘,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苏杨逆已死!他的伪朝就是一棵烂到根子里的朽树!长安王师雷霆之怒指日便至!这些不知死活的蠢材,此时还敢踏入成都府一步,便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必遭天谴!人神共诛!”
苏洵文的话语,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点燃了广场上许多人的血性。
几个同样伤痕累累、刚刚被救出的豪强家主和将官也纷纷发出响应,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死守成都!迎王师!”
“伪朝狗急跳墙,何足惧哉!敢来犯者,杀无赦!”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打开武库!分发兵甲!跟他们拼了!”
甲娘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这份沉静像是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压舱石,无声地镇住了广场上因伪军大举来袭消息而产生的细微混乱和恐慌。
她没有看那些激动请战的豪强,也没有看西北方向的烟尘。
她的身体缓缓转动,目光穿透望楼飞檐的阴影,投向更远、更深沉的西南方向。在那里,除了成都城内升腾的烟火,天地间一片沉寂,如同风暴来临前巨兽蛰伏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投入沸腾的油锅,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喧嚣,传入下方每一个抬头仰望她的将领、士兵耳中:
“传令下去:”
“府库大门,面向所有忠勇守城义兵,全部敞开!粮饷管饱!衣甲兵刃,拣选趁手的拿!吃饱穿暖,磨利刀枪!”
“张巡将军的大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不日即至成都城下!城内凡有手能提刀、臂能开弓者,无论老幼妇孺,皆需登城守备!共抗国贼!”
她的目光陡然转厉,如同两道冰锥扫视全场:
“敢有临阵退缩、造谣生事、里通外敌者——斩立决!诛三族!”
声音冰冷,斩钉截铁,带着浸透骨髓的铁血意志。
短暂的死寂之后,广场上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直冲云霄:
“谨遵将令!!!”
“死战不退!!”
“迎王师!诛国贼!!”
……
城西武库深处,一个鲜为人知的隐蔽角落。
这里远离了前庭广场的喧嚣,只有几支火把被插在墙壁的缝隙里,艰难地驱散着厚重粘稠、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摇曳的火光将几个忙碌人影的巨大影子投射在堆积如山的军械箱笼和巨大的硬弩弓臂上,光影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皮革、铁锈和灰尘混合的浓烈而沉闷的气味。
在仓库最深处、最为坚固的一排石砌墙墩后面,一个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洞口显露出来。
洞口被刻意用废弃的硬弩和蒙尘的布匹遮掩了大半,若非有人指引,极难发现。
洞口内,是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阶梯。
“大人,就是这里!守库的主薄嘴硬得很,折了他三根指头才肯吐口!”一个张家护卫的头领喘着粗气禀告,他脸上的汗水混合着搬运军械蹭上的油污,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他手中的火把指向洞口深处,“下面很深,守备森严,据说只有杨逆和他最心腹的工曹参军事知晓具体位置!”
甲娘在张猛、赵学涛以及几名心腹护卫的簇拥下,沉默地踏入了那阴森冰冷的洞口。
冰冷的石阶向下延伸,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
火把的光亮只能照亮眼前几步,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石壁粗糙冰冷,摸上去湿漉漉的,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寒霉味。
走下约莫二十几级台阶,空间豁然开阔,但依旧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
在跳跃的火光勉强照亮的前方,几具被厚厚油布严密覆盖的物件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藏兵洞深处。
轮廓巨大,带着一种沉重压抑的质感。
“大人,就是这些!”护卫头领上前,用刀小心地挑开覆盖物的一角,然后与另一名护卫合力,用力猛地一掀!
呼啦——!
沉重的油布被扯开,扬起大片的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在剧烈摇曳的火光下,那几具巨物的真容终于显露!
床弩!
但绝非寻常守城所用的弓弩!
眼前这三具巨物,其狰狞与庞大远超想象!
通体以漆黑的硬木为主体,粗壮得如同巨象的腿柱,支撑着沉重的基座。
上面密布着精心构筑的金属构件——并非寻常床弩那巨大的人力绞盘,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相互咬合的青铜齿轮!
结构复杂而精密,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巨大的弓臂!
通体闪烁着一种冷冽的金属幽光——竟是以百炼精钢整体锻造而成!
弓臂的弧度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如同蛰伏巨兽蓄势待发的獠牙!
那狰狞的发射架更是与众不同,其上并非一个凹槽,而是并排预留了三个狭长的、深邃的发射轨道!
“这是天工之城打造的巨型床弩……”甲娘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是…是‘三矢破阵弩’!传说中天工之城打造的大杀器!”
她在长安的时候,曾经在天工之城的城头见过。
当时,魏建东给她说,这种巨弩只需三人配合操作,借助精密的齿轮组省力,便能发射出足以洞穿重甲战车、一击毙杀披甲战象的恐怖巨箭!
箭头之重,堪比军中使用的长矛!其造价之高昂、工艺之复杂,绝非杨国忠这等根基虚浮的伪朝势力所能轻易拥有!
油布被完全掀开一角,露出了床弩旁散落的物件。三支已经组装完毕的弩箭静静地躺在角落的皮套中。
那根本不是寻常的羽箭!
箭杆粗如成年男子的手臂,通体闪烁着钢铁特有的冷硬光泽,棱角分明,显然是整体锻造而成!
箭头更是粗壮得如同重锤,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布满狰狞倒刺的狼牙状结构!箭尾并非羽毛,而是镶嵌着三片薄而坚韧的钢片,用于稳定飞行轨迹!
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箭头上涂抹的物质!黝黑,粘稠,在火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油光,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硫磺的焦糊味和某种动物脂肪腐败后的恶臭!
“猛火油!”赵学涛脸色剧变,他出身军伍,对这种军中秘制的可怕燃烧物再熟悉不过,“还混了东西!是毒!见血封喉的毒!还有粘稠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种涂抹了特殊猛火油的巨箭,一旦射中目标,不仅依靠其恐怖的贯穿力造成毁灭性杀伤,箭头上的毒物能瞬间夺命,粘稠的猛火油更是会爆燃开,附着在一切物体上猛烈燃烧,水泼不灭!
专门用于焚毁攻城器械、点燃粮草辎重、制造无法扑灭的死亡火海!
“天工之城专为打造的神兵利器,为何会出现在伪朝手中?还配上了这等歹毒之物?”甲娘的声音充满了惊疑和愤怒,“朝廷那边……天工之城那边,恐怕出了内奸!有人将国之重器,卖给了国贼!”
甲娘的目光在那狰狞的箭簇和其上粘稠的黑色物质上停留了更长时间,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凝重。
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那致命的箭头,而是缓缓拂过冰冷、坚硬、带着精细铸造纹路的精钢弩臂。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着一种沉重的、属于毁灭的力量感。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藏兵洞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这时,一阵更加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从藏兵洞入口处传来,伴随着铁甲摩擦石阶的刺耳声响。
一名苏家的家将满脸惊惧和急迫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
“大人!急报!城西抓到了几个从剑门方向溃逃下来的伪朝信使!严刑拷问之下,他们……他们招了!杨……不,那老贼在遇刺前,已……已与吐蕃方面秘密达成盟约!划定了疆界!约定事成之后,割让剑南西道姚州、隽州、协州三州之地!作为借兵酬谢!这些凶兵……”
家将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手指着那三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床弩,“怕不是那老贼为虎作伥,专门替吐蕃人备下,用来在守城后期……大规模屠杀我……我勤王援军和城中百姓的吧?!用我唐人的血,去向吐蕃主子邀功?!”
藏兵洞内,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火把的光芒在众人脸上疯狂地跳跃着,映照出一张张瞬间变得惨白、继而沉如寒铁的面容。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死死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猛火油刺鼻的恶臭,此刻闻起来更像是死亡本身的味道。
甲娘缓缓移步,冰冷的皮靴底踏在布满灰尘的冷硬石地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洞穴内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她踱步到其中一架“三矢破阵弩”旁,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了那冰冷、巨大、带着倒刺狼牙的淬毒箭头之上。
触感坚硬、冰冷、致命。她的目光顺着箭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投向了西南方那片被血色烽烟撕裂过的夜空。
杨国忠的疯狂与卖国,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
就在这时——
“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猛地从藏兵洞入口处炸响!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穿透了层层石壁!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歪斜、几乎是从入口石阶上滚下来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进洞内!
他脸上满是烟尘和血污,一只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
他根本顾不上洞内压抑的气氛和那些狰狞的巨弩,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喊出那撕裂人心的噩耗:
“大人!吐蕃斥候已经出现在百里外……!!!”
甲娘脸色一变,咬牙尖声道:“动用我们绣衣使、不良府和特战大队在城内所有力量,配合那几家杀人,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强行控制成都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