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茶山,依然带着清明的凉。
我们一行人陪着溪若上山,将徐招娣的骸骨埋入茶山。
溪若说,是娘给她托梦了,她想留在茶山,与她一起。
松老夫人,鹤颜,也都陪着溪若,应溪若的要求,溪若改姓了徐。
我和秦昭走在这个队伍之后,林岚也跟我们走在一起,今日,她不再是嘉禾县的县令,而是松家儿媳,溪若的弟妹。
林岚静静走在我们身旁,失神看着松鹤颜的背影。
那天堂审后,松鹤颜一直将自己锁在屋内,不见任何人。
徐恩远在牢里请求见家人,但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他伤了曾经信任他,爱着他的家人的心。
松老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徐恩远当初娶她的目的,甚至为了得到整个松家山庄不惜杀害孕妻让她心中对他的爱彻底破碎。
溪若也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忽然知道自己并非松老夫人所生,但却是徐恩远的亲生之女,可是,自己的亲爹却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生母。
那位仙人没说错,是徐恩远儿女双全。
松鹤颜从小对自己的父亲很是崇拜,知道真相后,他是最难接受的一个。
当溪若提出要给自己生母下葬时,松老夫人立刻同意了。
松老夫人还请来了那位张道长,曾经帮我们给乔爱娇开棺的那位道长。
张道长还是有些道行的,他在前面开道,有他在,溪若将自己的女儿也带上,若是平常,会说有忌讳,对孩子不好。
但张道长说无碍,溪若的母亲并非因恨而死,带上孩子,还能获得先辈的赐福。
还是姜潮抱着孩子,陪着怀抱母亲骸骨的溪若。
这已经很清楚了,只是最近的事让溪若很乱,没工夫去想自己的事情。
法事在挖出徐招娣的地方进行,松家的家丁忙着布置,张道长却站在那棵树前微笑点头。
我和秦昭站到张道长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棵树。
“有人怀恨而死,死后成冤鬼复仇……”张道长对着树说了起来,“而有人带着爱而死,死后继续守护却能成仙,老道自愧不如啊。”
和煦的山风吹过,树轻轻摇摆。
我不解地看张道长:“张道长,您是说……徐招娣成仙了?”
张道长转身看向我们,捋着长长的白须:“未曾,成仙谈何容易,需要机缘,这徐招娣死时只望腹中孩儿能存活,母爱感天,让她死后产女,她化身枯骨,依然助其她枉死少女鸣冤以报天恩。”
听闻张道长的话,松老夫人,溪若,以及消瘦憔悴的松鹤颜也都朝张道长看来。
张道长再次看向面前的树:“贫道今日有幸,送你成仙!”
张道长浮尘甩起,嘴中念念有词,徐招娣的骸骨在他的吟诵中下葬。
忽然间,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裙下,卷起了一片枯叶,那枯叶像是长了腿一样往前翻滚,我顺着这片枯叶往前看,看到了另一双穿着朴素布鞋的脚。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脚往上,同样朴素的布衣,然后,我看到了一张朴实无华的笑脸。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怨恨,只有对我的感激。
倏然,一束霞光从上空落下,立刻,她布衣化作了霓裳,朴素的容颜也化作了仙姿,没有变的,只有她那双干净无垢的眼睛,和脸上淳朴的笑容。
“哇——”周围忽然发出惊呼,我看向他们,他们都看向了上空。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扬起脸,整座茶山的上空,竟是出现了一朵五彩祥云!
“是祥云!祥云!”
“有神仙!神仙来了!”
“是山神!山神!”
“不!一定是茶神!”
众人纷纷在我周围跪下,叩拜心目中的那位神明。
张道长对那朵祥云弯腰一礼,捋着自己的长须,云淡风轻地笑着。
徐溪若看着那朵祥云似是忽然听到了什么,落下了眼泪,她看向松鹤颜,握住他的手:“弟弟,我们去送爹爹最后一程吧。”
松鹤颜看着她,悲苦落泪。
林岚见松鹤颜终于心中有所放下,露出了淡淡的,安心的微笑。
这天之后,嘉禾县有茶仙的消息不禁而走,嘉禾县的百姓也认为是这位茶仙守护了嘉禾县的茶山,松家的茶山才总是风调雨顺,产量稳定。
种茶看天,出了嘉禾县,这茶就是很难种好。
但奇怪的是,只要是松家送出去的茶种,比如送给姜潮他们种的,他们的茶山也会变得风调雨顺,茶叶旱涝保收。
大家建议松家给茶神娘娘建庙,松家就又请来了张道长选址,茶神娘娘的庙,自然就在徐招娣墓的地方。
松老夫人,松鹤颜和徐溪若也终于去牢里见了徐恩远,倒不是什么原谅,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获得宁静。
虽然判的是秋后问斩,但其实徐恩远的身体,并没有撑到秋天,甚至,五月都没撑过。
在给徐招娣入葬后不久,徐恩远就染上了肺疾,林岚想给他医治,他拒绝了,他一直说自己该还债了。
他只有一个遗愿,就是,想看鹤颜与林岚完婚。
因为这个遗愿,一个多月未见的林岚与鹤颜终于见面了。
徐恩远拉着松鹤颜的手,一再说着:“不要怨林岚,不要气她……爹爹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不要因为爹爹影响了你们的感情……你们的幸福……你这是不孝啊……让爹爹身上的罪孽更多了……你要谢谢林岚,终于让爹爹今生的罪孽……清了……”
松鹤颜哭了,跪在林岚的身前,抱着她的腿,放声痛哭,将这段日子心里的痛苦全数哭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恨过林岚,他没有怨恨林岚抓了他的爹爹,因为他知道,那是林岚的职责,是他爹爹真的做了恶。
可是,那始终是生他养他,将一切都倾注给他的爹爹。
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他和林岚成婚的日子,是去年选的,正好在五月,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一样。
在林岚与鹤颜成婚的时候,徐恩远被特许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婚礼的那天,徐恩远还在感谢老天的仁慈,能让他活着参加完儿子的婚礼。
婚礼后的第七天夜晚,天空忽然一道雷打入了嘉禾县的监狱,徐恩远在那晚死了。
又是一年六月头,上京突然给我送来了圣旨,竟是让我去监斩护国公和因为护国公而被查处的官员。
我在书房里拿着圣旨哭笑不得,居然让我去监斩,皇上是觉得我这口龙头铡太闲,人头祭地不够多?
不知不觉地,我走了一下神,忽然间,周围的世界斗转心仪,我的书房消失了,周围一片昏暗,空气也闷热无比,周围飘飞着火星,我的手中也是一份黑色的文牒。
文牒上金字闪烁,书写着一道道罪状。
我动了一下,感觉脚下踩着什么。
我看向裙下,竟是一个个头骨!
无数的头骨在我裙下堆积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我坐在一张白骨椅上!
“人间不判都让我来判吗!那我就去人间替他们判!”一个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回荡,那是我愤怒的声音。
我惊诧地抬脸,前方忽然走来那巨大的牛头怪,他在我面前单膝下跪:“判官大人,您何时归?阎君为寻你也一直未归,冥域不可一日无君啊!”
“阎君?谁?”
“小芸!”忽然,一声呼唤又将眼前的一切带走,秦昭朝我匆匆走来。
恍惚间,我看到他长发及背,头戴黑晶神冠,一身黑袍岩浆流动,脚踏火星与黑云。
“小芸!你又做白日梦了?”他捧住了我的脸,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还是我的秦昭。
忽然,他朝我俯来,吻上了我的唇,像是要将我从另一个世界拽回他的身边。
我愣愣看他,他离开我的唇深深注视我一会儿,露出了安心的微笑:“醒了没?”
我看他一会儿,没好气地把圣旨怼他面前:“皇上命我们去砍头,可真是给我送了份大礼。”
秦昭的笑容又变得乖巧起来:“要砍那么多人的头,皇上也怕折寿。”
我睁圆了眼睛。
他抿了抿唇,低下脸嘟囔:“你命硬。”
我差点把圣旨甩他脸上,他“吓”得赶紧挡:“老婆我错了。”
他跪得倒是快。
我收起圣旨,气郁起身:“走,砍人去。”
他抿着笑点头。
我挑眉:“我怎么觉得你还挺高兴呢?”
他终于忍耐不住,站到我身边,目光灼灼:“每次我们去上京都有大案!”
他压低声音,说得鬼鬼祟祟。
我挑眉看他一会儿,懂了他的小心思,最近的案子都太简单,喂不饱我们这位探案狂热者。
我提裙大步迈出书房,好,查案去!
世间的恶鬼,你们的活阎王:狄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