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中，只见墙壁上的那支蜡烛的微光似乎比刚才虞时玖靠近时明亮了些许，将土墙壁那一部分的区域照的开始发亮。
而在虞时玖身边，本该陷入沉睡的拇指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虞时玖的侧影，眼中没有任何刚醒来的迷茫，只有一片令人心生不安的清明和茫然……甚至还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的，依赖？
陆楚生见状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手撑在座位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作为已经通关无数次游戏副本的资深玩家，陆楚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游戏副本主人公拇指姑娘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中醒了。
而虞时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陆楚生一时间只觉得胸口跳的飞快，有种心脏似乎随时都会越过喉咙跳出来的错觉。
快醒醒。
陆楚生皱眉望着屏幕中依旧没有察觉异样的少年，眼皮因担忧连跳了好几下。
他的呼吸突然滞住了。
陆楚生眼睁睁看着屏幕中的拇指姑娘缓缓抬起那只小巧得不可思议的手，朝着虞时玖垂在身侧的手腕伸去。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仿佛生怕惊醒假寐中的少年。
“别碰他......”
陆楚生不自觉地低语，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然而他的警告并没有办法穿透屏幕传进正在进行中的公会赛副本。
拇指姑娘纤细的指尖轻轻搭上了虞时玖的手腕，然后——停住了。
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静静地贴着虞时玖的皮肤，那双过分美丽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的侧脸，像是正在仔细观察对方的长相。
有一瞬间，拇指姑娘脸上那种依赖的神情变得越发明显，她甚至开始微微歪着头，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那般朝着虞时玖身边蠕动。
可观看这一幕陆楚生后背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他太熟悉这种场景了——在无数游戏副本中，最致命的威胁往往包裹在最无害的外表之下。
拇指姑娘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墙壁上的蜡烛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并非正常的摇曳，而是如同心跳般鼓动了一瞬，将整个房间照得骤然明亮后又迅速恢复原状。
这变化极其短暂，若非陆楚生一直紧盯着屏幕，他一定发觉不到。
随着烛光突然的闪烁，虞时玖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陆楚生瞬间屏住呼吸。
他知道虞时玖肯定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但对方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这份警觉让陆楚生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在半空。
他是相信虞时玖的，但有的时候……人总是会因为一些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恐惧。
正在蠕动靠近虞时玖的拇指姑娘似乎也被那闪烁的烛光吸引了注意力。
她缓慢转过头看向墙壁上的蜡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以及一些……不太能让人看清的惊惧。
就在这时，虞时玖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势，看似自然地翻动手腕，摆脱了拇指姑娘的触碰。
“你醒了吗？”
虞时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也是刚刚才发现拇指姑娘醒了。
他睁开眼，目光清明，没有一丝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
拇指姑娘被虞时玖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
当她转回头看向虞时玖时，眼中的惊惧和依赖瞬间被慌乱取代，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
“时，时玖……我，我我、我刚才，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拇指姑娘小声啜泣着，声音细小如蚊蚋，喃喃地说：
“梦里……在梦里……你丢下我离开了......我拼命地去追你……追啊追啊……追啊……但是我追不上你……”
她说着眼泪就顺着眼眶流出来，越来越多，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
虞时玖头皮发麻，看了她不间断眼泪几秒后，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梦而已。”
说着，虞时玖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拍了拍拇指姑娘颤抖的后背。
“我从来不说谎。”
虞时玖：“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那只是个梦，我听说梦境都是相反的。”
拇指姑娘不断的眼泪微微少了些，她哽咽着小声道：
“真的吗？”
虞时玖真诚点头，“是真的。”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大家似乎都这么说？算了，只要拇指姑娘别哭了，他什么都能说。
拇指姑娘破涕为笑，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眼眶在微弱灯光下看起来有些红肿。
“好，”拇指姑娘亲热地用脑袋蹭了蹭虞时玖的手背，“我相信你。”
虞时玖：“……”
他想了想，点头：“你相信我就好。”
一时间两人间的关系似乎又被拉近不少，拇指姑娘面露出更多的迷茫，她依赖地不暖靠近虞时玖，小声询问：
“是天已经亮了吗？”
“……”虞时玖诚实道：“我不知道。”
拇指姑娘：“……”
是啊……他们现在身处地下，怎么可能知道天亮了没……
屏幕外，陆楚生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手心刺痛。
他有些恍惚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
陆楚生并不在意手上这点伤，他抬头望着屏幕中虞时玖熟练地安抚着又开始情绪不对劲的拇指姑娘，心思却飞转起来。
副本中蜡烛的异常刷新，拇指姑娘苏醒后的情绪变化……还有那不同寻常的哼唱声。
是的，从始至终，不管在哪个玩家的直播画面里都没正面出现过门外那个发出哼唱声的诡怪真面目...这些线索就像各种零碎的碎片般在陆楚生脑中旋转，却迟迟拼凑不出完整的图像。
更让陆楚生有些不安的是，他注意到直播大屏幕下方正在交头接耳，神情严肃认真指着几块屏幕不停交流的扑克联盟玩家们——被她们指过的屏幕包括虞时玖所在的这个副本。
扑克联盟的女玩家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筹码被仔细地分门别类放好，负责记录的人已经拿出了纸笔，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冷静笑容。她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几个热门公会赛副本的屏幕，其中包括虞时玖所在的这个。
她们似乎已经确定等会即将开局的“赌注”了。
会是什么？
按照陆楚生以前看到过的很简单——大概率是简单粗暴赌某个公会赛副本中下一个会死亡的玩家是谁。
阮青禾确实是个“人才”，她看起来温柔善良，甚至亲自下游戏副本时也会心软帮助一些没有经验的新人玩家……但她也可以在某位玩家赌疯魔后毫不犹豫让人把对方的腿打断扔进游戏副本自生自灭。
说是自生自灭，但所有人都知道被打断胳膊和腿的玩家被扔进游戏副本，那就只有一条路。
死路。
被心狠玩家用来探路的人肉石子。
挡路的玩家死了，阮青禾甚至连一滴血都没真的沾到手上。
她继续当她善良的救世主，扑克联盟里一句话就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阮会长。
密密麻麻的直播下方，陆楚生望着那些身穿差不多制服的扑克联盟女玩家们手脚麻利地将筹码从早已准备好的箱包中拿出来。
各色筹码堆聚成山，观众席上已经有不少玩家控制不住地开始窃窃私语。
各种类似于“要不要去赌一把”、“只要赌赢一次就能获得双倍积分”、“我觉得***一定能活到最后”、“我再赌一次，就最后一次，一定能把上次输掉的积分再赚回来”……等等之类的言语不断传进陆楚生耳中。
陆楚生有些烦躁，他不否认自己认为阮青禾不该成立这种“赌博游戏”，但想到自己曾经因此去和阮青禾交流过的事——当时的阮青禾说了什么？
阮青禾当时也和现在一样，她安静地听完自己的话，然后笑着说：“陆队长，哪怕我不成立，也会有其他人成立。”
“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阮青禾当时笑的很淡，眉眼也淡，眼神也淡，连带着她因白化病惨白无血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都溢着仿若透明的水色。
“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阮青禾温柔地说，“我好歹不会真让他们把命拿上来赌，我有底线，但要是换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后来陆楚生就不参与这件事了。
因为阮青禾说的是对的。
她不做，黎明游戏里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衍生出各种阴暗潮湿的角落，没有人能避免，但人的底线却不是能那么轻易守住的。。
阮青禾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守住了底线。
所以到后来哪怕陆楚生经常听到监察队队员们背后发牢骚说赌博害人时，陆楚生也只是让他们加强对直播广场方面的巡逻。
除却那些彻底丧失自我掌控能力陷入“我一定还能赢回来”的玩家不管外，大部分尚且有救的玩家不是不可以抢救一下。
陆楚生自认不是什么真的大好人，他只是觉得都已经到这种地方了，只要还有一点能控制自己情绪意识的人都应该被“救”一把。
也可以说，“拉”一把。
就像虞时玖被安洁他们“拉”了一把一样。
陆楚生的目光再次落回屏幕中虞时玖身上。
屏幕中的少年此刻正低头看着又仿佛要开始啜泣的拇指姑娘，脸上似乎没有任何不对的表情，但陆楚生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拇指姑娘触碰过的手。
虞时玖也察觉到了拇指姑娘情绪上的不稳定。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轻柔地安抚拇指姑娘。
——从养母的温室中出来后，从癞蛤蟆的池塘里逃出来后，再到进入被冬雪包裹的田地……拇指姑娘本来还算稳定的情绪，似乎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要再等一会儿吗？”
虞时玖率先开口打破寂静，“或许我们应该出门看看？”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回应虞时玖的是拇指姑娘依旧死死握住自己衣角的力道。
“……”虞时玖闭了闭眼，正当他被自己强行压住的烦躁撑的受不了准备直接起身时，拇指姑娘说话了。
“好。”
虞时玖一怔。
他低下头，就看到拇指姑娘撑着床铺缓慢坐起身。
“我们也要出去工作了。”
拇指姑娘擦了擦脸上干涸的泪痕，没擦掉，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下床，讷讷道：
“田鼠奶奶应该还没起床吧，我们确实应该起来了。”
虞时玖眉心缓慢蹙紧，没来由的，他的心脏突然“砰”地剧烈跳了一下。
心跳声如雷贯耳，将他脑子里刚升起的烦躁瞬间打散地一干二净。
“……好吧。”
虞时玖像是感觉不到自己浑身因莫名惊惧涌起的鸡皮疙瘩一样，他垂眸将手电筒按灭，侧头望着墙壁上那根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蜡烛，微笑道：
“我们既然被田鼠奶奶收留了，那工作就一定都是需要做的。”
与此同时，背对着虞时玖的拇指姑娘低下头穿鞋，她似乎又恢复了往前那温柔善良的状态，喉咙里发出软绵绵地附和声。
“时玖你好聪明，我们确实要懂得知恩图报。”
拇指姑娘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在昏暗暖黄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还带着些诡异的森冷。
“只有勤快懂事知恩图报的孩子才能一直被田鼠奶奶收留。”
背对着虞时玖的拇指姑娘眼中的依赖神情像潮水般褪去，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模样。
但虞时玖捕捉到房间内那一闪而逝降下来的纹路。
拇指姑娘低下头，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做懂事勤快的好孩子。”
墙壁上的烛光，在这一刻，又一次发生了异常。
虞时玖下意识看向蜡烛。
这一次，蜡烛没有再像不久前那样闪烁了，而是……诡异地拉长了烛影。